男人冰冷的汗液顺着脸颊滴到苏森面无表情的脸上。
像鹿群中的雄鹿为争夺交配权而进行的角抵,这一刻,只是单纯的力量较量。而赌注,是上天所赋予的生命。螺纹钢钉与手术刀在轻微抖动,时间仿佛因这两种武器上承载的力量和生命筹码而停滞下来。
男人浑身战栗,他想不明白这么一个“观察期患者”居然有媲美他这样经过肌体改造般的力量。
他看着苏森的眼睛,里面完全没有之前那个女孩那样渗入灵魂的恐惧,相反,他通过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球所看到的……
天呐!那是什么怪物的眼神?。
冷漠又残忍,像是这个世界对生命纯粹的恶意。
在他作为执行官的这数年来,所处决和处理的患者,至少也有数十位。没有一个患者不是在仅听到执行官的名字就吓得畏缩如鼠,他们对执行官的恐惧是天生的,是刻在骨头上,流在血液里,写在染色体上的基因。
没有任何患者胆敢忤逆执行官。
只有一个人除外……男人看着苏森,忽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很多年前发生的他一直想要忘却的事情……
如果不是苏森,他真的就可以忘记了,但是懊悔已经来不及了,可怕的回忆像是堤坝的裂缝,一发不可收拾的汹涌而来……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在记忆之海里只找到几座零散的礁石:那时他还很年轻,作为即将就任执行官的一员,前往位于北方某座深藏地下的“集中式医疗所”中接受类似实习的最后训练。
而在为数众多的患者中,那个女孩是那里所有“护理者”都津津乐道的。“疯子”“怪胎”“变态”“不听话的怪小孩”这都是那个声名狼藉的女孩的绰号。
“那个怪物”
护理者在谈论她的时候总这么说,像是谈论笼子里豢养的变异鼹鼠。但是在秘密档案里,他偷看到了那个患者女孩的官方定义——具有极高毁灭倾向的逆向精神疾病患者。
需要护理的危险等级是S——极度危险。
治愈效益也是S级——价值连城。
但是当他真正看到那个呆呆坐在纯白房间里的女孩的时候,才发现她垂下的眼眸那么温顺乖巧、侧脸的轮廓那么柔美,睫毛下的阴影和吹弹可破的肌肤,白色连衣裙下摇摆的小腿,都让他产生惊为天人的震撼。
那个女孩仿佛察觉到了在钢化镀膜玻璃后的自己,她抬起头,向玻璃后的他露出一张令人永生难忘的笑容。
那双本应该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眸子里,倒映着森冷的、嗜血的疯狂,像是波涛汹涌的尸骨与鲜血之海……
男人被刺痛感拉回了现实,那根钢钉居然在自己短暂的失神中,偷偷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他盯着颤动的手术刀尖,不让自己去看那个苏森的眼神,因为内心开始对某些可能会看见的东西而畏惧起来。
“垃圾!竟敢妄图,刺杀执行官!”
男人破口大骂:“垃圾,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你一定会被……”
“你害怕了!”苏森突然说。
男人陡然噤声,透过眼镜的反光,他清楚的看到在自己的身后,居然站着一个影子!
是那个女孩!任务中提示要格杀的女孩!男人大惊神色。
“嘻嘻嘻……”
身下的苏森涨红着脸,笑的癫狂。
他看见了捂着伤口走出房门的游子墨,她虚弱的满脸苍白,走路摇晃似风中烛火,随时都要倒下去。
那个女孩表情恐慌,眼中布满了血丝和泪水。
“刀……”苏森被手肘压着喉结,努力发出嘶哑的声音。
他用眼神示意着自己拿起桌上的手术刀。游子墨战栗着照做了。可接下来呢?苏森转动着眼球,居然是要求自己用手术刀解决压在他身上的男人。
游子墨知道苏森示意的是那个男人的后脑,只要她把手术刀刺进去,就能够切断他的神经,轻易地带给他死亡……
游子墨从没想到杀一个人原来这么容易,拿起刀,刺进去,就能够完成所有步骤,成功剥夺他的生命。
可是真的有这么容易吗?拿刀刺进去什么的……她泪流满面,手中的手术刀剧烈颤动就是对不准后脑的位置。
苏森忽然感到一阵挣脱的巨力从身上传来,男人压住他的双手瞬间反制地弹开……
他想要逃!苏森毫不犹豫地锁住男人的肩膀,重重地向着自己身上压来。
“噗……”螺纹钢钉在男人地胸膛上刺地更深,而男人手中的手术刀却也错开了位置在他胸膛刺出一个创口。
刹那间,两人都血流如注。
“疯子!神经病……”男人想要挣脱这种完全是以命换命的厮杀,但是身下的苏森紧紧地锁住了他的手脚,狰狞笑着想要让彼此更贴近地被武器刺穿。
“变态!怪物……”男人气急败坏地辱骂,他开始无比后悔自己的异禀手术延迟,他现在只想逃走,因为他现在真正才感受到了那种看着自己一步步踏进死亡深渊的绝望。
男人看着苏森眼中嗜血的兴奋,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问题:
那天,在那面钢化镀膜玻璃墙后,那个诡异的女孩是否也是这样打量自己呢?
他忽然懊悔地想到今天这个无比奇怪的任务,命令他格杀一个陌生普通人,这样做有何意义呢?
男人脑中忽然灵光乍现,身后的女孩其实根本不重要,她只需要受伤然后跑过来向这个该死的怪物求救……所以说,一切的安排都是为了他吗?
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遗忘了某些重要地东西:除了集中式医疗所的那个诡异的女孩外,其实不久前还有一个患者也曾杀死一个执行官而被上头全力通缉。那个事件曾在执行官里引发过震动,那个事件……不就是发生在藏山市吗?
男人吓得毛骨悚然……这原来是一个局,这次,自己也要成为被观察的对象了吗?
不!怎么可以就这么抛弃我!
男人咆哮着,猛地爆发出一股濒死的野兽般的狂力,苏森立刻感觉到疲惫的四肢难以束缚住他。
“快……”
苏森嘶吼着,想要游子墨立刻果决地出手杀死这个死亡的执行者。
游子墨被吓得更加不堪,女孩浑身疼痛无力,实际上,她很努力才没有让手术刀从手中滑落。
可是看着苏森痛苦的脸和男人狰狞的表情,她晃晃悠悠地在男人身后两手举起了手术刀。
“轰隆!”雷电炸响,窗外银光万丈。
“砰!”
男人瞬间停止了挣扎,双眼不可思议地目视前方,最后眼中的光芒慢慢消退成死意。
“叮……”
二氧化锆晶体手术刀掉落在瓷砖上发出清脆响声。游子墨立刻失去全身力气地瘫坐在地上。
她看一眼那个男人后脑上可怕的洞口,立刻肠胃翻涌的干呕起来。
苏森顺着那个男人逐渐失焦变得空洞的眼神望去,那是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女人,手中装着消音管的黑色手枪还在直直地指着男人的额头。
“你好!”女人晃动着手枪向着面无表情的他打着招呼,准星有意无意地从苏森心脏和脑门的位置上划过。
看到他茫然的表情,女人以为他没听懂, “Hello! こんばんは Bonjour……”
苏森一把推开男人已经逐渐降温的尸体。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肩膀和胸口的伤口让他失血过多,因此一张脸满是苍白和血污。
他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更不知道她的来历和她为什么要射杀那个男人。当他在注视着她的时候,发现她也在打量着自己。
她穿着一身黑色针织,外罩着藏青色的风衣,头上则戴着白色条纹的毛线帽子,露出棕色的刘海,几缕头发打着卷儿垂在她丰腴的胸前。最叫人惊艳的不是精致的五官,而是那双半框眼镜后的眸子,在睫毛的阴影下温润如水,似乎天生适合巧笑倩兮的顾盼。
绝美的女人向他笑笑,学着美.国西部电影中的牛仔吹了吹并没有烟的枪管。
“我的名字,叫做……黎恩熙,是个医生。”
但是苏森好像丝毫不在乎,又像没有听见似的转身便走。
那个女人是谁?一个杀人的医生?
苏森不在乎,他终于在最后想起来自己那个可怕的梦魇,原来那个坐在强光灯后审问自己的沙哑声音……
原来那片血红色的眩晕,那种血肉划过指缝的可怕触感……全都来自于自己吗?是我杀了那个男人……那个自称执行官的傲慢男人,所以……在每个星期四,会有四个执行官出现观察自己。
他看着自己被螺纹钢钉割出道道伤痕的手掌,努力回忆自己亲手杀死那个男人的每个细节。
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流失的鲜血似乎耗尽了身体的所有力量。他摇摇晃晃,还是不可避免地眼前一黑,咚的一声跌到昏迷过去。
在眼皮张合,视线变得一片黑暗之前,他看见那个自称是医生的叫做黎恩熙的女人的脸。
那双好看的眸子里全是笑意,在惨白的灯光下,仿佛看透了他的起伏漂泊的未知命运。
他彻底昏厥过去。
这是苏森和黎恩熙的初次见面,黑天鹅绒的幕布缓缓掀开,宿命的羁绊在那一晚悄然形成。
第四章 黎恩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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