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苏森

    游子墨在图书馆支着下巴看窗外。迟暮欲坠，夕阳像浓稠的绛红色染料把天空晕染开盛大的铁锈色。

    几只乌鸦从远方的山上飞来，呆呆地停在路灯上，孤独地像来自异世界的旁观者。

    当她再一次从冷清的街道上收回视线，眼眉低垂，把桌上厚厚的《剑桥晚清史》重重翻过一页，眼神却偷偷瞟向右前方的那个座位。

    准确地说，是座位上那个男生，他今天仍旧在看那本淡黄色封面的书。和假装看书的游子墨同学不同的是，在两个多小时内，他真的又看了接近四分之一。

    那他今天应该会看完吧？她在想，那本书已经看了三天，比以往的记录要慢一点。前天她假装路过的时候偷偷瞥了一眼，书名是《万历十五年》。

    原来他喜欢看这种书！游子墨同学赶忙把那本绯红色封面的《樱花恋爱指南：校草攻略》换成了厚厚的《剑桥晚清史》。

    结果这么多天了，他还是没注意到自己。事实是：他根本没注意过身边的出现的任何人。

    室友宁萌笑她：哪怕是一个月来老是坐在图书馆四楼西北角落，在他对桌偷看他的那个校花同学。

    这多少让日语系校花的游子墨同学有点挫败感，她在心里咬牙切齿：

    “風情のない馬鹿！”（不解风情的混蛋）

    那个人就像一个浸没在阴影里的谜团，除了让她的朋友们都赞叹的清秀面容外，她几乎都找不到任何关于他的信息。

    每天似乎课都不上的泡在图书馆里，也几乎不和别人主动说话，无论男女。他身边没出现过任何朋友，像个严重的自闭症、抑郁症、社交恐惧症患者。

    一种人除外，游子墨想。她曾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男生最大的秘密：

    就那是在每周的星期四下午五点半，会准时出现四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他们开着车来找到他，把他带进E栋行政楼下的地下停车场。一个小时后，黑西装们驾车离开。

    然后一切像没有发生过，那个男生仍旧像个孤单的幽灵一样生活在这所大学里，每天看书吃饭睡觉，和生活中以外的任何东西都隔着无形的墙。像待在这世界边缘旁观的人。

    作为校花，游子墨成功地让一个扬言要做自己备胎的男生去跟踪调查过他，结果除了历史系的苏森之外什么都没查到。不过他并非完全透明隐身，相反，游子墨惊喜地发现他居然在这所大学的一些特殊群体里非常有名。

    那是一些据说和校内不良学生有联系的地方社团，因为某些原因，他曾经为了救某个被欺辱的女生，把一个不良学生打的重伤，对方在校外找人持械围堵他。结果传闻那晚有十几个不良学生和混混住进医院。

    没人知道那晚在那个小巷子里发生了什么。苏森情况如何，同样没人知道。

    学校保卫部、武术社、跆拳道社、拳击社等社团一直希望拉他入团，但是在传闻里他性格极端暴躁易怒，而且出手狠辣搏命地像个疯子，于是历史系苏森这个名号，也在诸多社团负责人犹豫不决的态度里，仅仅留在少部分人中间。

    对于这个怪异的男生，游子墨很难描述地清楚自己内心的感受。他看书时低垂的目光，像是有星光坠落的湖底，孤独地让人心疼。

    而在那些社团的传闻里，他却像个暴虐的怪物。

    游子墨忽然记起来那四个每周固定出现的黑西装，她记起来他们开的那辆车——宝马X6——她记得那种车的标志，和她老爹手下的保镖们的座驾一样。

    那个男生周身的迷雾更浓了，可你不得不承认，这样子的人有种特很别的吸引力。他身边永远带着谜样的未知，尤其是他的沉默，眉眼低垂的阴影里像蛰伏着一头吞天食日的怪兽。

    这让他和你周围络绎不绝出现的，肤浅而故作深沉、孱弱而矫揉造作的家伙顿时隔开两个世界。

    这么看起来，他就真的比环绕在她身边的那些家伙要优秀太多了。

    游子墨在桌上撑着脑袋，看着他又翻过一页书，有些小满足地咧嘴笑。尽管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并且丝毫不为这种感觉感到诧异。

    窗外暮色渐深，雨雾弥漫，霓虹灯在巨大的落地窗上折射出色彩斑驳的光。那个叫苏森的男生形销骨立的身影映在她琥珀色的眸子里，像一朵妖异的北极罂粟，一株遗世盛开的——

    “惡の華”她轻轻念道。

    忽然苏森像意识到了时间，他起身来把那本《万历十五年》放回书架，背着黑色的书包径直向电梯口走去。

    游子墨收好书赶忙追上他的脚步，她跟到一楼才发现苏森正对着雨丝飞扬的门外发呆。

    他没带伞？游子墨内心一颤，感觉到这是个不能放过的绝好机会。

    她从身后的龙猫背包里缓缓拿出一把白色折叠伞。

    “那个……同学你没带伞吗？”游子墨脸色发烫地轻轻走到门口。

    “我只有一把，要不要……”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他。

    “……”

    她身前空无一人。

    苏森早就走出了图书馆，冒着寒雨在青色的地砖上逐渐走远了。

    “風情のない馬鹿！”

    这次游子墨小姐是真的羞愤地喊出来了，不顾其他人的怪异目光，她拿着尚未撑开的伞，径直在雨中向着苏森离去的方向追去。

    一个小时之前，藏山大学室外篮球场。

    “砰”

    篮球划出弧线撞在玻璃篮板上惊飞了围栏上旁观的乌鸦。

    “没进！哈哈哈”

    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女生奚落的笑声，三分线上投篮的红色球服男生脸色立刻变得铁青。他冷冷向右边瞟过一眼，笑声立刻识相的停止了。

    如果不是这场篮球赛，在这个学校里是很少有人胆敢取笑他的，然而今天居然有女生敢这么做了！

    穿着红色球服的程翼知道是因为什么，他向左边瞥过一眼，那里跑过去一个修长的身影——左铭浩——机电系大三年级唯一有资格跟他分庭抗礼的家伙。

    和传闻里亲戚有黑道背景而获得其他人畏惧的程翼不同，左铭皓在机电系拥有不弱于他的影响力，主要来自于他身上众多的耀眼光环：

    父亲是市委书记、母亲是本地著名企业家的豪门公子哥、品学兼优的学生会长、校篮球队队长。除此之外，左铭皓还是公认的藏山大学校草，在大一到大四年级都有为数众多的女生后援团。

    趁着敌队队长程翼短暂的失神，左铭皓已经在队友重新发球的瞬间，黑色的闪电般刺入防守严密的红队中间，他运球如风晃过两个红队队员，以一个角度刁钻的姿势瞬间将篮球送进球筐里。

    “哔！”

    随着一声哨响，黑队的计分牌增加到数字78。

    程翼回过神的时候，左铭皓已经擦着他的肩膀走过他身边，他转过头正巧撞上了左铭皓瞟过来的眼神，包括嘴角噙着的一抹冷笑

    “好帅！”周围掌声雷动，女生的尖叫声四起。

    “好厉害！加油！”一个清脆的女声响在人群里，程翼转过头，一个长发披肩的女生兴奋地挥舞着气球棒，那是中文系校花宁萌，传闻里左铭皓的女友。

    程翼咬咬牙，招手叫过几个队友跟上了左铭皓的步伐。

    随着重新开球，红队在程翼的指挥下积极跑开，防守体系严密如铁幕。而黑队阵型如箭，左铭皓自然是最锋利的箭头。

    黑队队员截球成功，毫不犹豫地传给左铭皓，场外的女生跳起来正要欢呼，斜刺里杀出一道红影，瞬间截下了即将传到他手里的篮球。

    程翼！

    场外所有人气息为之一窒。宁萌也在注视他，双手环抱着微笑。

    程翼扔球给中场的队友，自已迅速冲三分线内，灵活至极地闪过了左铭皓的拦截。他瞬间跃起，在半空接住了队友打板弹回的篮球，身子没有任何停顿，在接球的同时借着狂暴的冲势，气贯长虹地向篮筐暴扣而去……

    他要扣篮！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那道矫健至极的身影，还有他身后犹如附骨之蛆的黑色影子……

    是左铭皓！所有女生的眼睛亮了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程翼突然感到腰部一痛，一只手掌隐秘地抓住了他的后腰，他诧异转头，一张俊秀的脸庞出现在眼前，那张脸上全是足够迷死女生的坏坏的笑。

    你也配当我的对手！垃圾！

    程翼瞬间读懂了这个人的眼神。原本跃起的身子重愈千斤般被硬拉了下来。他何时受过这种欺辱，脑浆顿时像导过电流般沸腾起来。

    混蛋！他双眼血丝暴起，随着全身的下坠，聚齐全身的力气握着篮球砸向着那张俊秀的脸。

    你敢这么做就一定会死的很惨！

    左铭皓瞪着他，左手手肘下意识地向前格挡。

    “砰”

    橡胶内部的空气在剧烈撞击下发出像金属震颤的沉闷声音。

    场内外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那两个人，程翼扣篮被左铭皓盖帽打下，竟然恼羞成怒地拿篮球砸左铭皓的脸，幸亏被他一手弹开。

    一时间气氛凝固起来，红衣和黑衣的队员都彼此对立，都感受到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程翼你真无耻！”场外一个女生男神被恶名远扬的校园老大欺负，立刻指着程翼大骂。

    结果没有人注意到她，左铭皓也没有。他在和程翼都看着球场左侧的沥青马路，那里的树下站着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

    那个篮球在两个人讶异的眼神里缓缓滚了过来，而他们没有听到任何一声撞击。

    刚才经过他们的对抗，那颗篮球射出去的力道之强，别人不了解，他们可相当清楚。经过那样的撞击力道弹射出去的话，如若没有十足的臂力，硬接的话可能是手指折断的下场。

    刚才明明没有接球时的橡胶撞击声，那个人……又是怎么接到的球？

    “你们好！请问31栋宿舍在哪里？”

    一个轻柔又慵懒的声音从梧桐树下的阴影里传来，声音的主人缓缓走过来，所有人的气息为之一窒：

    这个女人……好美！

    精致的五官和白皙的肌肤上光影柔和，左眼下一点黑色的泪痣，而那双墨色的眼眸笼罩在睫毛的阴影下，流转着巧笑倩兮的莫名韵味。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红色格子外套，搭配着藏蓝色的长裙。明明是淡雅之极的装束，可在她身上仿佛就是有摄人心魄的魅力，你一定相信在那身宽松的衣服里，一定有曼妙妖娆的身姿，符合她妩媚撩人却又距你千里以外的气质。

    所有的男生都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即使他们刚才还在女同学面前拼命表现。

    那个人似乎也习惯了突然的寂静，她再次问：“你们好，有人知道31栋寝室在哪里吗？”

    场上没人回答，所有人似乎都被惊艳的说不出话来。

    刚才是她接住了球？程翼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眼角的余光看见左铭皓也愣住了，而宁萌在微微向人群中后退。他指了指西北的方向，忽然想起来学校里那栋最怪异的31栋寝室……

    “谢谢你！”她妩然一笑。

    “哦，对了……”她拉着银色花纹的行李箱刚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打量程翼。

    “我的名字，叫做……黎恩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