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初新耸立的楼房像时候的大头像一样,到处都是。吴桐所在的县城在招商引资政策的引导下,建设了城郊经济开发区。配套的居民楼和娱乐设施当然也马首是瞻,蜂拥而起。
有了休闲娱乐的地方,就有了休闲娱乐的人。短短几年的夫,郊区居民楼的房价便翻了一番。就连政府也赶起时髦,索性迁进了郊区新建的行政办公楼。远远望去,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就像是古代护城墙上的炮楼,保卫着老城区的破砖烂瓦,鸡零狗碎。
新和旧在时间和空间的某个纠结点交汇,突如其来,势不可当。
飞驰而过的黑色奔驰轿车溅起的污水洒在路旁乞丐的身上。两种麻木的目光瞬间对视又瞬间错过。
衣衫褴褛、哭天抹泪的两个老太太上午还在学校门口行乞,这会儿,就打扮地花枝招展,伴着夕阳在公园里悠闲地遛弯了。她们具有与时具进的商业头脑,毕竟,同情心买卖是一本万利的。
放在重点街道上,为了防止重型卡车驶入的石墩被掀倒。一旁的下水道井盖不翼而飞。里面冒出的蔬菜腐烂的味道与包子铺蒸笼里的蒸汽纠缠在一起,腥味十足。
一切都在毁坏,一切都在重塑。一切都在无措中忙碌着。一切又都在不适应中适应着。改革开放,市场经济,这些遥远的词汇像拼凑积木一样重新组装了人的大脑。以前人心被勒地太紧了,人欲被看管地太严了,现在好了,什么都放开了,什么都义正言辞了。可是,突然什么都放开了以后,却又无所适从了。到处闹哄哄的,到处乱糟糟的,到处是模仿,到处是复制,到处是跟风。金钱把所有人的大脑给革了,它骑在人的头顶,像上帝一样,高高在上,无所不能。为什么无所适从?蒙了,变化太大了,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口袋里装的那点善良和本分,当宝贝一样藏着掖着,生怕丢了,就是搁臭了也不敢拿出来。可现在倒好,人家没臭的都扔了,全他妈扔了,本来有的扔了,本来没有的,那更不用说,没有这个过程,捷足先登,早就走头里了。还瞎扯什么精神文明,净整些没用的,世道变了,颠倒了,精神都被抽走了,顺着一泡尿排泄出去了,还文明个啥?你要是真惦记这个叫“文明”的东西,你要是有没地方花的闲夫,你就去找吧,大大小小的火车站和汽车站中大大小小的公共厕所里,有的是,要多少有多少。文明在里面发酵老长时间了,你去看看也行,指不定有什么新发现呢。你要是有耐心,有魄力,有创业精神,又愿意为拉动内需贡献一份绵薄之力,最主要的是,你还没玩够的话,你可以把它们剩下的残渣一一捞上来,过滤,然后切吧切吧剁吧剁吧,打包分装,把你用不了的闲工夫一股脑全浇灌在外包装的精致程度上,再起个比如说GDP这样的外国名字,你就可以把它们堂而皇之地搬到电视屏幕上了。
每一项数据都是高速增长的,发酵过滤完的文明论斤论两称了以后,奇了怪了,能量不守恒了,居然变重了。
吴县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县城。那些发生在角角落落里的变化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变化。面对大地上正在发生的扎人眼球的一切事情,除了习以为常,除了熟视无睹以外,人们似乎还应该再做些什么,再找些什么,或者,别习以为常,别熟视无睹,犹豫些什么,心疼些什么。
难道不应该一往无前吗?有丢什么吗?停下来花时间找,是不是一种浪费呢?
那些道道哩?
道道里不会又是些光怪陆离吧?
吴桐每天早晨从小房间出发,到胡同与大街的拐角处与汤米会合。然后一起骑十分钟的单车去学校。有时,汤米回家吃饭,吴桐也就从路旁的小摊上买些烧饼或者白吉馍之类的饭食,一同回去。如果汤米不回去的话,吴桐就与她手牵着手在校门口林立的小餐馆中挑一家。对坐。对视。对笑。然后解决温饱。当然了,饱是一时肚子上的,温是一时心上的。
学校门口正对着一个菜市场。这也许是老城区建筑上最荒谬的搭配。校园梧桐树林里的幽静与菜市场鸡毛蒜皮的嘈杂一路相隔。动和静咫尺之距,真实得让人难以接受。
吴桐喜欢晚自习后一个人静静地来到小树林。背倚着梧桐树,眯着眼看闪烁的灯光。随着眯眼的程度的不同,光线射入眼睛后弹出的颜色也不同。迷幻的色彩,总能勾起人虚无的遐想。灯光冲破黑暗又消失在新一轮的黑暗中,自然,具体,而又飘渺。他也喜欢抬头仰望星星。极其谦卑地寻找儿时的奶牙。因为他相信奶奶的话,小孩子换下的奶牙扔到房上,天神会把它变成星星,指引今后的路。然而,此刻,当一切静下来的时候一种曼妙的声音就会突然回荡于耳旁,久久不能散去。盲杖、布袋、烟斗、泥哨的轮廓就在声音现。
吴桐仿佛置身于一块巨大的黑影中。爬入心脏的蜘蛛像一个老道的工程师,来回勘察测量,寻找最佳的建网地点。
一天又悄无声息地溜走。巨大而漫长的黑暗爬上树影,爬上楼房的窗户,又在不经意间爬进人心内部的某个地方。吴桐现在正坐在小房子里的书桌旁,复习今天的课。无意间看到的汤米晾衣服的身影,使他的思维又活跃起来。他无法专注于书本。脑子像迅速切换的电影镜头,零星的画面来不及拼凑。思绪成了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春天。
春风刮起来了,像母亲的手,抚过了,轻轻柔柔的。已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那深锁的重门,于是迎来了满目娇艳的笑靥。
多美的春天啊!
可是和煦的春风竟转冷了。凉飕飕的,直吹到人的心底,于是整个人的灵魂都变成冰凉的了。傍晚时分,天空又落下了淋淋漓漓的春雨。
飘如细丝,柔如牛毛的春雨细细的织结了整个天地,仿佛一张绵密的蜘蛛网。网着行人,网着公车,网着高楼与万家灯火,网出了一个完整的世界。
夜色的帷幕渐渐拉下了。春雨依然迈着轻柔的脚步,在春风中弄着娇柔的舞姿,仿佛夜幕飘逸的帷链,点缀的是活跃的滚动的冰晶般的水精灵,清丽而钟灵,似乎掩饰的是深深的一帘春的幽梦。于是,繁星隐佚了踪迹,只剩下五颜六色的灯光,漂浮在雨雾中,倒映在地面上流动的春水,竟更增添了些许生趣。
春雨似乎已不再寂寞,唱着愉悦的歌,敲响了那悠闲的窗棂,叮叮咚咚,竟已成了一首春夜的奏曲。
夜,已越来越来显得静谧了。虽有行色匆匆的人们,但仅余的似乎只有雨音。
吴桐悠然地走在雨中,不愿行色匆匆,只愿守候心灵深处的那一份的宁静。听着雨的声音,忘记繁琐的喧嚣,真是一种惬意的感觉。便任凭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与衣衫。我只愿就这样一直的走下去。
“年轻人”,有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吴桐。吴桐站住,看到面前一对年老的夫妇,竟在惬意的春雨里瑟瑟发抖,“我和你大娘一天没吃饭了,请给我们三块钱买碗汤吃。”那位老人一口气说完。一对沧桑的老人,脸上满了岁月的伤痕,注视到他们已失去光辉而变作灰色的眼神,我的心不禁一阵抽搐。我毫不犹豫地拿出身上仅剩下的五元钱,递给他们,再不去注目他们,也不去理会那诚挚的道谢,迈开脚步匆匆前去,只因我的双目已溢满泪水。
和春雨一样的泪水,无色,冰晶一般的滚落。滑到嘴角,却是瑟瑟的。
送人玫瑰,手留余香。诚然是很好的。但我却太容易感动,也太容易幸福,却深记了那对老人沧桑的一刻。
也许春雨也是为了“送人玫瑰”,可一场一场的春雨却催促了春光。待百花凋零,碾碎成泥。那春雨的心里会不会蒙上一丝潮湿的悔意呀!
吴桐走去,感受着春意的恣意。
萌动的草色铺展在山间,像一块毛毯,毛绒绒的,像一块水彩,嫩生生的。花粉弥漫在温暖的空气中,像冬天从天而降的雪花,浩大无边。披了绿绸的山脉兔子样缓慢奔跑在远处的宁静里,往里看去,兔子似乎并没有动,只是长长的毛发在风里晃来晃去,追逐着身边的流云。
丁香开出白色的小花。梨树吞吐着紫色的。苹果树上挂满了粉色,轻轻柔柔,惹来蜜蜂的忙碌。
温暖的风。温暖的季节。温暖的香气中是温暖的邂逅。仿佛在天涯的感觉。
在天涯的每个角落,都有不同的人,编织着不同的故事。很多匆匆的过客,留下的指示背影。也许有些心动的回忆,却会在漫漫岁月中沉迹。浪迹的脚步,从不停留,踏向远方,只为心中的梦想。也许是因为年轻,也许是不甘平庸,却也错过了一处处美丽的风景。何许时候,人生的旅行,变得毫无意义。留下点点的空白,在内心的最深处,是最伤痛的记忆,再也不愿去填补。那是你吗?在静寞的夜里,一个人走去。留下的背影,长长的投映在路边。带着哀伤,带着若有若无莫名的伤痛。最无以名状的心,仿佛经受骤雨的莲蕊,那样脆弱。狼藉的萍碎,惹得人伤怜,却无从收拾。是风儿,若无声息。边吹皱了心湖。那荡开的波纹,是你重重的心事吧。在明月的照映下,婉约凄绝。飞向远方的孤鸿,在空山里绝影。明月的光辉,撒在它的身上。在漫漫长空里振翅,孤独而执拗。留下的哪有痕迹,只是心里若有若无,深深浅浅的伤痕。独倚高楼。单薄的身子,在瑟瑟凉风中发抖。伤心情泪,在眼角婉转,却不流出,在微光中闪耀着熠熠光辉。是你的执拗,抑或是坚强。你分明能看到它含泪的眼睛,模糊了视线,难以辨别方向。你分明能听到它振翅的声音,虚弱而无力,带着依依不舍。与你不期然的相遇,短暂而美丽。在那段特别的时间,在那个特定的地点,那段深刻的回忆,只存留在你我的心里。然而,在天涯,被风轻轻一吹,便散了痕迹。
第三章视线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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