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升
看过去那段岁月
就这样想起了你和我
曾经多么多么地少年
三月二十四日,太阳当空,我的好朋友许信准备离开这座城市,他什么也没带,只带了一箱漫画书。我送他去车站。
“齐升,你就不会舍不得吗?笑成那样。”许信回头对我说。
“干嘛啊?”我笑着朝他肩膀打上一拳。
许信转过头,不再言语。渐渐地,头有些低了。
我说,“许信,你怎么啦,看影子啊?快正午了,影子很短的啦。你个笨蛋啊。”许信丝毫不理会我,一步步继续往前走去。
其实我心里是很舍不得他的,这样一想,便感伤起来,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话。走着走着,倒希望时光永远停下来,停在这一刻,永生也不要有离别。
就在这时,车到了,停了一会儿,让乘客们道别。人都快走光了,许信却拖拖拉拉的,还在磨蹭。售票的大妈忍不住了,用她和体积成超正相关的大嗓门喊道,“喂,那个龟毛的,你到底是山不上车?”许信只顾木然,似乎没听见。他有意回避这个事实,他不愿面对,好像只有的逃避也可以带来一丝安慰。
看着汽车已经有着带上一屁股烟尘向前跑的趋势,我有点紧张,忙回,“上,上。许信快点。”
车启动了,迫不及待地“嘟嘟”放了两个闷雷似的响屁后终于在腾云驾雾中慢慢远去了。我甚至隐约可以看见大妈咧了嘴笑,涂着满满口红的嘴像过期多年的杂牌香肠。
车已经开出十几米了。许信忽然打破一路上的沉静,从窗口探出剃着小平头的头看着我。表情坚决又有些隐忍,却是静静地,不曾言语。
许信,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如鲠在喉?
在迷乱又带有些刺鼻味的烟雾中,在周遭繁华又嘈杂的喧嚣中,在有人笑有人哭的离别中,古老的时光机一定是忘了维修或是早已过了保修期,少了个零件,坐到一半就卡壳了。而我只听得落花流水纷纷而过的声音。
我们从少年时代便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上课一起玩,我们很久以前就是朋友,将来也还会是朋友,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少一天少一刻都不行。我们这一生很难拥有一段长久不变的感情,一旦有机会去拥有,便要努力争取。人生的遗憾可以减少的就应当尽力减少。
许信,你一个人在另外一个城市,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伤害自己的胃,不要不爱惜自己,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生病了就要看医生,不开心就打电话给我,我希望你能要好好地快快乐乐继续生活下去。
许信,我想,你会明白的,我并不是舍得你,并不是巴不得你离开,只是只有你的离开才能成全你的漫画和你自己。我希望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一个充实和自由的梦想和人生。我们一起加油,将来你我重聚,各自干杯畅饮,一定好不快活。
车终于在我的视野中一点点消逝了。我松了一口气。
这个世上本就没什么可以让我们无端放弃,也没有什么可以永远留住一个人。
不管是谁,都要学会一个人生活,因为我们没办法确定有谁可以陪伴我们到永远。
齐升是我的名字。
小学时我留过两次级。两次原因各不相同。一次是因为和同学打赌输了,我被迫对着校务处主任家的大门撒尿并被抓了个人证物证俱在。另一次是因为和同学打赌我赢了,他被迫对着校长家的大门撒尿并差点抓了个人证物证俱在。我幸灾乐祸暗暗偷爽,想着老天其实还挺公平,此时忽然被当作替死鬼,也是正当我支支吾吾手足无措地辩解,校长对我说了一句至今我仍无法理解的话,他说,“你这小子,连刘主任都敢下尿,何况是我郑校长呢。”
不幸的是,我初中时也留过一次级。当时我将一帮派的老大的眼镜腿给打断了。稍过数日,他领着一帮子兄弟将我的腿给打断了。为此,我请假数月。出院后,原先就烂得像米粥一样的功课更是雪上加霜,惨不忍睹,我不得已只好留下来与学弟学妹们继续奋斗。
总之,我是一个不务学业,频频留级常常惹事的坏学生。
记得初中快毕业时,某个深夜,我上完晚自习,出了校门口拐了个弯吃了个夜宵,路过一个路口时,发现一个人正在被一伙人围殴,场面简直是春晚千手观音的现场直播。我看了那人一眼,他也看见了我,却不呼喊救命,只是一味瞪着我。我觉得有点儿意思,用眼睛示意他,是否要帮忙。他犹豫了一下,眼皮垂了下去,嘴巴却咬得紧紧的。还挺倔的,我想。
最后当然还是帮了他。不过,待我与他狂奔直至冲出重围时,我也是负伤累累了。正待我喘定气,想向那个小子索取辛苦费时,母亲一个催命电话打来,劈头盖脑就骂道:“你这兔崽子,到哪鬼混去了!你五分钟之内给我马上回来!”妈呀,就是用跑的,起码也要个十来分钟啊。不行,快撤。于是我拔腿就跑。后面那个小子使劲追着我喊,“齐升!等等!我叫许信啊,记住了!齐升!”当时我身心那个痛啊,要不是母亲打电话来,我也许可以敲诈他一大笔钱哪。
后来,我问许信,“你小子怎么刚认识就知道我叫齐升?”许信原先不肯说,在我好奇心的一再驱使下,实在是没辙了,只好结结巴巴嗑嗑碰碰勉勉强强道,“那时阿姨在电话里喊你来着,我听到的。”我一听,乐了。我说,“哎,还真别提,就我妈那个嗓门,那不是母老虎,那是史前怪物,还是霸主呢。难怪我怎么也想不通你怎么就认识我呢。诶,你的脸色怎么变得这么难看?等等,你坐着,我去给你倒杯可乐。”一转身,母亲直立立地拿着把菜铲子就站在我的面前,表情自然是没有表情的表情。
中考的时候,我的成绩自然是一败涂地,连个末三流高中也挤不上。父亲闷着脸,抽着烟,拧着我的耳朵,一把把我拽到市长他家,同时带上一个豪华加长版的红包。
我心里疑惑着就我父亲这样一个半辈子打不上一个竿的小学教师,怎么能有那个福分去认识当今的市长呢,即使是认识,那也不见得还有情分。父亲开口说话了:“我一生就没求过人,今天为了你这个不成气候的臭小子,我还得把腰变软了低声下气去求人,求的还是许得胜!当初明明我也是分配到政府里去的,硬是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把我挤掉。现在倒好,反客为主了。越说越来气了,不说了。你这臭小子,你给我记住,待会你要喊叔叔阿姨好,要有礼貌,要诚恳些 ,要笑,知不知道。”
我听得有些辛酸,这下什么都给卖了,卖钱卖笑,就只差没卖身。我抬起低着的被父亲不吝赐名为猪头的头小声地说:“爸,我们回吧。我们不要去求人,大不了,我去打工给你挣钱。”原以为父亲应该会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我抱住,哽咽道:“乖儿子,真懂事。爹没白疼你。”岂料他一掌劈来,正中脸颊,准确无误,力度不小,还怒道:“狗娘养的,不成材。”停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心里是满腹的委屈,脸上是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末了这句话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但我知道父亲欺软怕硬,他是决不敢当着母亲的面说我是狗娘养的。
不管怎样,那个叫许得胜的市长的家到了。
才一进门,父亲一米八的个子就矮了下去,一个劲谦恭地叫市长。对方自然是西装革履,把狗模狗样装得挺人模人样的。从头到尾他还未曾站起来过,屁股一直是紧紧与高级沙发在做亲密接触,用的应该是最新上市的万能胶。而父亲和我却始终可怜兮兮地站着。
父亲指指我,哈着腰,小心翼翼地对许得胜说:“许市长,您看,这是我儿子,今年刚中考。”
父亲眼巴巴地望着还在烟雾中缭绕,不知什么时候会记得从云端中下来的许得胜。
那许得胜终于动手把烟掐灭了,却不抬头看我一眼,反倒是端起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边喝嘴里边发出模糊不清的“嗯嗯”。是不是做官的人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的不以为然。
我顿时觉得有些来气了,这是哪跟哪啊。
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顿了一下,眼睛里带着不屑蜻蜓点水般掠过我之后,看着父亲嘴角抽搐地冷冷笑道:“我说老齐啊,来忙儿子上高中的事吧?不是我说你,当年你不是挺神气挺能的吗?怎么,现在你儿子读书不行?上不了高中?哼,哼,是你这儿子没遗传到你还是你齐某人替别人养儿子啊?你这方面就要多多向我学习了。我儿子就深得父传,今年中考的分数那时远远超过重点线哪。回头再瞧瞧你这儿子,长得这副狗样,还不中用,至少狗还会叫上两声,对吧?真是……不能生出好儿子,至少也抱养个聪明的吧?要不然,叫你老婆来,我许得胜就委屈一点,帮你生一个……哈哈哈……”
第一章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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