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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吹糖人(1)

小说:俗世之文化百象 作者:张天一 更新时间:2018/10/9 14:44:07 字数:3433 繁體版 全屏阅读

    没过两天,兰镇村外便堆出两座白花花的鱼山,坟头般大小,全是死鱼,阳光下也没有白光粼粼的美感,只令人感到死鱼的白色腥气与死亡的白色晦气。

    捞鱼回来的人来找张五爷,张五爷深明就里,那两丘鱼坟山的死鱼定是二宝“三步倒”办的好事。张五爷阴沉着脸,隐隐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简单两句把原因说明了,要他莫张扬,事情他会处理。来人听了便匆匆走了。张五爷深知那鱼留不得第二天,夜长梦多。又不能外扬,只等二宝回来多个人手再去。

    张五爷倚门远望。适时,夕阳隐匿最后一抹余晖,瞬时,似乎立刻便拉开了夜幕。张五爷打了个噤,回身抄了一件藏绿军大衣披在身上,拿上手电筒去寻二宝。

    倒是也巧,二宝同许二狗和李胖坨刚从镇上买了船帆布回来,急着给船换新帆,赶着明天一大早出海。三人没拐弯直奔了泊口,刚好撞见那两堆死鱼坟。

    “这谁家的,收成可是够丰。”许二狗赞道。

    “可不是,足够我们好几趟的忙活。”李胖坨附和。

    两人只是钦羡的盯了两眼,然后便往渔船方向走。二宝脑子灵光,略一转,冲他们的背影喊道:“这是我家的,晌午我和我爸刚卸这的。”二宝说完,又给自己圆场道:“我爸够懒,还没收回家里去。”前天张五爷和二宝把捞了半天的死鱼,然后全埋掉了,只是他那里知道这些鱼是他自己的伟大杰作,只是这杰作到了后来才显出原形。像牡丹亭少女的画,用的是隐形白墨。

    许二狗和李胖坨听了也相信,两人并没有回身,也没有回头,许二狗赞扬的对李胖坨道:“厉害,张五爷厉害着呢。“李胖坨听了拼命点头,似乎关乎张五爷的话都是真理。

    二宝冲他们两个喊道:“今晚别回了,野外烤鱼吃,我请客。”两人立定,转过身去同时摇头。然后忙他们的活去了。二宝热情,跑过去邀他们,他们仍旧连连拒绝。二宝无奈,把帆布丢给李胖坨要他帮自己换帆,李胖坨责无旁贷的应了。二宝跳下船,笑呵呵的往回走烤他的鱼去了。只抛下一串得意忘形的笑,那笑声潇洒肆意,直往深海面扩散,慢慢消散。

    等许二狗和李胖坨忙完船上的事,也已全黑了下来,天黑得出奇,没有星斗,没有光亮,只岸边一息荒凉的火光一闪一闪,想来便是二宝烤鱼的地方了。二人循着火光寻到二宝,二宝早死了,嘴里还叼着一只未咽下的烤鱼。

    张五爷丧子,一夜愁白了头发,憔悴了脸庞。村里人出于安慰,仍旧说二宝的好话。“二宝聪明着呢。”“二宝聪明着呢。”张五爷听了这话不干了,自语道:“聪明,他哪里聪明?”沉默了一会,竟笑了,道:“他是聪明,聪明人死在聪明上。”

    吹糖人

    黄老三额角剃出两个上凹月弯弯,前平额留出朵孔雀屏半圆刘海儿。他这面孔,铺两片豆腐块儿就是活生生的京剧丑角儿。可惜了他戴了副文化镜,却是黑白两色,当然不会显得很文化流派。“文化抬高身价”和他更沾不上边儿。他长得这么可爱,孩童们不听他训“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话,也不怕他“狼来虎来鬼怪来”的吓唬。孩童们乐意围着他,更乐意围着他的糖人铺子。

    太行路大街桥南面的丁字路口,往里伸便是菊梅胡同。东营城市新,不比老城,胡同民巷交错纵横。主干道的大街,仿现代派的城市规划,没有半点自我内涵,现代中国的城市普遍意识似乎愈时尚,愈现代,愈都市。全然的模仿。

    菊梅胡同属城中村,所住多半是外来人口,房屋租来换去,人口新旧交替,和当下时代发展一样,赶一个效率。社会底层人的活技,像吹糖人就只能贴着地面匍匐前行。黄老三赶口,摊子摆在路口的“丁”字头上。

    我来菊梅的时候,他不知道已经坐了几年的庄了。

    菊梅胡同里的房价已经合了最低的口味,黄老三仍旧住不起,仍旧挑着扁担在车鸣楼立的城市中穿行。踏着晨曦晃悠悠的来,衬着夜幕晃悠悠的走。菊梅胡同里的人拿他对自家孩童做反面教育。“吹糖人的都来了,再不起床上学要迟了。”“不用功念书,将来像那独眼龙一样吹糖人。”黄老三心敞,并不放心上,竟也自嘲着拿自己涮孩子:“不读书了,将来跟我学本事。”这是大人的顺口话,心中并不乐意,那些个孩童却心里都盼得切。逢双休,黄老三的身边总围了一层一层拜师学艺的孩童。他们爱极了这令他们垂涎的糖人。黄老三却不提收徒拜师的岔儿了,眉头一缓,笑嘻嘻的撺掇那些孩童们:“去,要钱去,回家找你妈要钱去,买糖人。”

    黄老三新近觉得那只右眼上的翳又重了一层,从镜子里用左眼看右眼,简直像一只撒了白灰的死鱼眼,那只滑稽的双色眼镜更不便摘下来了。黄老三一边想着眼睛的事,一边一步一忽闪的挑着担子往菊梅走。他住的地方离菊梅不算近,刚担出了破晓,又担起了旭日,那扁担悠呼呼的打着起伏,很轻松的样子。今天双休日,他估摸着今天该有个好赚头。

    从老远就看得到菊梅胡同口白渺渺的飘着一团雾气,包子王边忙着端屉笼便从白雾气里探出个脑袋,冲黄老三打招呼道:“没吃呢吧,等会儿,给你端笼包子。”黄老三还没卸下扁担,旁边的鞋匠刘也凑了上来,指着他的眼镜道:“就是好玩,像被打肿了一只,打出个黑眼圈。”黄老三用天生的嬉皮脸伴上嬉皮腔,唐老鸭一般道:“懂什么,这叫黑白分明。”

    逢我出门买早点,一听他的嬉皮腔就爱的不得了。哦,卖糖人的来了。我接过小笼包就匆匆往家跑。黄老三同样不放过我,在我背后冲我喊道:“嘿,吆哥儿,回家拿钱去,买糖人。”

    我回家去总有这样那样的事绊住脚,父母或者催我温书,或者教我诵读。

    等我被“咣、咣、咣”的锣儿从书本中唤出来,我才复又想起我的糖人儿来。

    父母管教严紧,从他们那里讨钱出来买糖人,须又费上一番口舌。

    我循着锣儿匆匆往胡同口跑,心里揣着只兔子般急忙。胡同口黄老三的摊已经被孩子们裹了好几层,我扒开一个口挤进去。“嘿,吆哥儿来了。”黄老三正忙着手里的活儿,听话,仍旧抬起眼瞥我一下,懒懒一笑,道:“你来晚喽。”

    时已初晌,微暖洋洋。黄老三抬眼信手,或说或笑,那只双色眼镜蛤蟆一般半趴在鼻梁上,露出那只白内障的死灰眼,孩童们看了却并不惊骇,个个腆着肚皮,伸着脖子,砸着嘴巴,即使买到了糖人也不再离开,站在一边看热闹。顽劣的还会投机捏他几粒糖豆往嘴里塞。黄老三看见了也不愠恼,只乐道:“小成胖偷吃  糖豆一颗。”众孩童都乐得哈哈笑。

    黄老三身后撂光板扁担,左侧搁加热的炉具,右侧蹲装糖料和工具的红漆柜。柜把手上绑只大草把子,上面插着做好的糖人和那只招风锣,还有彩风车,风一吹“扑啦、扑啦”的转。前面铺张半米平方的大理青石板,一块圆形木转盘。大理青石板用来画糖人,在上面平铺,从上面揭盖。木转盘分大小不等的若干区域,分别挥墨写着“葫芦”“大公鸡”“关公”“猪八戒”等主题人物。转盘中央固定一只指针,转盘旋转起来再停下,指针指哪个格子,就得哪个奖。奖品越大,格子越窄,最大的格子就四个字:糖豆一颗。那糖豆比纽扣大不了几分。

    转转盘是付过钱之后的消遣,黄老三只当是和孩童游戏,不额外加钱。十之八九,那群孩童领到两颗糖豆,少有好运气的。

    兔子妹妹递过来两块钱,道:“我要一个小兔子。”黄老三接过钱顺眼溜了她一眼。只看得到白色镜片下左眼,右眼遮在墨镜下,看不清。见得黄老三往手指尖吹一口凉气,扭身快速从正在加热的糖稀中抠出一小团,略抻揉,然后挑在一只空心塑料管上,塑料管另一头含在嘴里吹气,吹起个棕色糖气球来。这时,见他眼疾手快,眼到手到,一气呵成捏出兔耳、兔嘴、兔尾巴。出了形状,再涂上彩,红眼睛,红嘴巴。铜锣一声响,小兔子活了。

    小黑妞抢着递上两块钱来,道:“我要画的,黑包公。”黄老三看都不看一眼的就接过钱,放进胸前的帆布包里。和菊梅胡同里的孩子熟得很,他不用看人,道:“画黑包公?小黑妞吧!”众孩童听了都笑。黄老三用油毡子先在大理青石板上蹭一下,蹭出个反光亮,然后变戏法般掏出一把精致的小铜勺。舀上少许糖稀,微微倾斜,糖稀缓缓成流,黄老三此时如猛然惊醒,手往上一提,就成了一条线,摊在石板上,漾成一个圆。开始画糖人,手腕翻飞,如书笔墨,似绘丹青。包公渐在大理石板上现了身。等凉了定型,用糖稀在糖人身上点两个点,竹签贴上便把包公提了起来。正欲鸣锣,似有不妥,又用彩糖给包公画了镰刀月牙。往草把子上一插,铜锣鸣响,大功告成。

    ......

    等到了傍黑,孩童渐疏,黄老三摊边冷清了。该收摊了。他掏出一只黄白手帕,伸进墨镜下去拭那只半瞎的眼。包子王在旁边道:“该去医院瞧瞧了。”黄老三眨巴眨巴泪,拍了拍那只装钱的帆布包,道:“哪能花了孩子上学的钱?”见黄老三要回去了,包子王赶紧拾起一屉包子给黄老三,道:“带回去给孩子们吃。”黄老三推脱着离开,道:“要不得、要不得......”等他走远了,包子王自语道:“这人。”又赶紧追上去,扔下包子急忙跑回来。那只扁担原地顿了顿,终于还是呼扇扇的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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