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入了夏,聪明的男人懂得借助天时地利,冷苏黎邀请同寝三人去沙滩。他们的教室在山上,与海平面有海拔差。玫瑰手掌在眉骨上遮一个凉棚,放眼望去,海水泛着光,成一条鱼鳞白的银链带。玫瑰与苏黎相视一笑,子君便读得出各种用意,无非是去看沙滩。子君心领神会,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道:“哦,观海听涛,好提议,好提议。”三人起哄喧嚣。一句“观海听涛”竟能调动三人高涨的热情,厍谋儿拧着眉头,百般纳罕。子君见他愚钝,爬到他耳边耳语,那张圆豚豚的脸立刻羞成正月的大红灯笼。苏黎仍旧不放过他,拿话他道:“叫上你的何小姐,她绝对是一处美不胜收的景。”谋儿大煞风景恼羞成怒,苏黎见他不解,不再去激他,一壁往外走一壁呼唤子君、玫瑰道:“我们先走,教他跟上。”玫瑰跟出去,把调兵的任务交给子君。子君道:“走吧,中午一起去吃川菜,新开的一家馆子。”谋儿并不买账,子君以为说错了话,让他去吃苏黎的家乡菜贬低了他,又改口道:“吃陕西面点,油泼面。”谋儿认真程度不亚于有关部门发言人,道:“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你跟苏黎越来越像了。”说完拎着包走了,他走了几步,又紧赶着退回来道:“你那里还有钱吗?”子君伸手给他拿钱,差点忘记他做什么用,他只含糊不清楚,说出“天堂”二字,那是三流大学后面一家网苑的招牌,子君知他去找那份虚拟的愉悦,不感叹,一个清高有节的人,竟然能被网瘾折磨到神智模糊。传统文化败北科技信息,也就不难理解。谋儿染上网瘾,好比进城的闯王李自成,呆惯了田亩的粗犷,没享过的福,一只脚踏进去,就乐不思蜀拔不出身。直接的原因是苏黎口中的何小姐,淑曼与谋儿谈朋友完全是为了与子君斗气,并非真心真意的爱他,知他是三秦旧人,用科学技术为封建礼教设障,让他咬文嚼字去揣摩她的心思,拼凑出一个虚拟的她。怎知半路杀出程咬金,他并不孤单,举杖持刀的武士,血盆大口的魔兽,枪林弹雨的战士,都是谋儿的帮手。
有一回,兰子君邀上白慧梅与冷苏黎玫瑰同在海滩上漫步,迎面走过来冷暖芝与何淑曼。命比纸薄的女人总容易抱团取暖,带的天入了暮闷热的像蒸桑拿,抱在一起流油出汗,女人们花了妆的脸,总错觉有蚯蚓蠕怕,害得女人们都生了强迫病。她们是水做的,毁了脂粉的女人脸上自然要搅一滩泥浆。热情开化的,及早穿上泳衣去海边玩水,像个的疯子,花心男人也被的心花意乱的。整个世界扣上一个蒸笼,意识都乱了。淑曼肩上披着一件薄衣,里面是一件绿的三叶草遮羞,像被捉进印第安部落的文明国度的人,入乡随俗的装扮,她是物以稀为贵的白珍珠。就是这样的才好,好比未捅破的一层窗户纸,朦朦胧胧的引人遐想,的真理平铺满地,倒是令人感到乏味无聊。子君这才注意到她的瘦削,两肋嶙峋,中间凸出一座峰,像涧上横削的突兀陡崖,反倒紧追上瘦便是美的女人新美哲学。沈文欣打小见不得子君瘦,当他做一个嘟嘟的福娃娃养着,待他瘦到一张鹅蛋尖儿的颌,一度自责心疼,子君遗下她的博爱心肠,联上淑曼自幼的苦难家境,嘴上不说,隐隐心疼她。冷暖芝似乎有意与她争胜,头发盘成阿拉伯人的帽子,幸亏她戴着太阳眼镜,不知道她媚眼中的眸子落在谁身上,否则文明人会被迷惑的与她同样汹涌。她略微有点福,紧裹着一件斑马纹连体衣,绣着竖立弯曲的条纹涟漪,倒显得一位未老徐娘的身段,亏得与博识的教授生活几载,舶来扬长避短的文人谨慎。子君仍旧觉得慧梅甚过她们美丽,简单套着一件月白纱笼裙,一支婷玉的百合,仿佛步履轻盈的海的女儿。冷何二人身上有股勾人的气。
冷暖芝似有典雅的在原地端着,苏黎上去与他姑妈问安。淑曼拿出外场劲儿,直接上来与慧梅招呼。淑曼提议去租凉棚凉椅,在海潮漫滩处解热,苏黎玫瑰异口同声的赞同。子君身边有慧梅,担心淑曼给他和稀泥,不敢说答应,煞了众人的兴,又不敢说不答应。冷暖芝这位主持大局的师母来代他决定,牵着慧梅与众人走了,执上牛耳,子君不得不跟上来。身后静默着一片早生乔木。头上蓬着一棵体面的绿盖伞,掉下来厚实革质的叶,椭的长圆形,密披着锈的绒毛,熠熠生金辉,园林系的那些热爱自然的快乐女人们唤这种植物作金叶含笑,也把这精巧的称号送给冷苏黎,苏黎茶黄的发配他对女人邪坏的笑,再好不过。苏黎随身带着两盒香烟,铁皮盒的咖啡棒与盒的白搭黄,他办事讲究的过分,咖啡棒奉送贵客,平民只得他一支寒暄的白搭黄。幸而同寝的三人不会抽烟,否则也要遭受他香烟贵等级的侮辱。中国男人总习惯在女人们面前点上一支,好像非要那样才能表现男人气概。尤其在自己的姑妈面前,冷家的掌门人立起来了。苏黎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气,俊俏的从鼻孔中喷出两条小白龙。他已经对淑曼扮上金叶含笑的脸。
他们的凉椅分列的很规整,男人、女人、男人、女人,子君被慧梅与淑曼左右困住了,庆幸淑曼那边还有一位韦爵爷,子君对苏黎使个眼,苏黎便心领神会,专挑好说的吸引她道:“谁说神仙不近,天若有情天亦老。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么热?”淑曼一团雾水,真倒被他引出了兴趣,微笑着瞥他一朵眼花道:“为什么?”苏黎道:“他想看你们。”话一出口,被冷暖芝一手打在胳膊上,一副长辈口骂他道:“哪里学的花言巧语,净胡说。”淑曼与慧梅一同被逗得捂着嘴笑。淑曼半起身一只手撑在子君的身上,另一只手去慧梅脸上捉粘住的沙,嘴上道:“看你,这么大意。”那只手还没有从子君身上挪开,便开始怨子君道:“你也是粗心,照顾她不周,这朋友不合格。”子君假痴不癫举手认错,故意喊喘不上气,将淑曼推就回去,嗓子里扫一声咳出声来,苏黎准备卷土再来。何淑曼将却要向他诉苦命,苦于玫瑰不晓兵法围魏救赵,兰苏二人险些咳破嗓子,才让玫瑰雾里探花,拉着冷暖芝向他讲精深的川菜烹饪。苏黎娱乐淑曼道:“两个饺子结婚了,送走客人后,新郎回到卧房发现上躺着一个肉丸子,新郎大惊,你知道为什么吗?”淑曼从前听过这个笑话,想不到,经他的口说出来正好擦在她的心眼儿上,好像小儿胖墩墩的手伸到腰间搔痒那般又痒痒又好受。兰白二人也听到苏黎的难题,子君想,苏黎不愧韦爵爷,名不虚传。慧梅却若虚虚的趴到他耳边问答案,子君咬着她耳朵,把她羞得面红耳赤,好像小儿读书不识“”字,向父追问,待到长成知理明义的大人,才觉尴尬。淑曼仍旧要苏黎亲口说与她听,他把手握成一个半开的喇叭,一口气吹在她耳垂上,教她心里酥麻麻的。淑曼竟然真的害羞一下,诡诡的笑开了,回答他道:“女人如饺子,穿上衣服是一个人,衣服又是一个人。”苏黎眯眯的低眼扫看她,热晕晕的,许久没有女人能勾起他的兴致。蕴中正的男人最教女人抗拒不了,苏黎心知这交际哲学,立刻加码道:“你去把那陕北汉子救出‘天堂’罢,他听你的,你是她的雅典娜。”淑曼看一眼子君,他是百转千回算得上的罪魁祸首。子君见大事不妙,拉起慧梅起身要走,却被淑曼故意说给苏黎的横亘一句话截住,“唷,瞧,我们碍着人家了。”子君回过头,一副轻浮的浮世相,笑道:“我们去喝咖啡。”过去与冷暖芝辞过行,甩下他们便走,身后的苏黎明白他的“咖啡爱情”理论,拿他的“啤爱情酒”理论与子君一唱一和,对淑曼道:“何小姐可赏光,我请你去喝啤酒。”
人都不傻,女人更精明。白慧梅看得出何淑曼对兰子君的爱慕,她的爱与别的女人不同,很难想象那副孱瘦对爱的如此强烈,好像饥饿的猛狮对肥肉的。一点不假,她男人。又是周末,从海边回来,她要去姑妈家,子君送她一程。慧梅淡淡道:“何小姐对你蛮有心思的。”子君听着像丧气话,又不愿临走前教她不快乐,答非所问道:“她,她算得上什么小姐?”慧梅停住步子瞪着他,那眼里满是“休要胡说”问罪。他道来劲了,把她落井下石道:“也对,她是小姐。”慧梅自不再理他,转身往前走,子君追上来笑嘻嘻问道:“怎么,你不吃醋?”慧梅道:“我吃哪门子醋。人家对你这样好,你对人家也理解到小姐地步,我一个外人吃得着吗?”子君心里有一种被追捧的感觉,似乎炙手可热的珍品,子君道:“你这样才对嘛,不吃醋的爱情我怎知你是爱我的?”慧梅小声道:“爱你有什么用,真就有那负心的人。”子君想说“我爱你”弥补她,却被校门外的一声呼唤堵住了话头。那女人从车里面探出一个蓬松松麻花卷的脑袋,白炽大灯下示人一面白的脸,像一枚白皮,她麻一定是位好手。她再呼喊慧梅,慧梅应一声:“姑妈!”子君这才醒悟过来,赶紧捉衣襟拉衣袂,生怕这白皮脸点了他的炮。她开车门下来,人瘦如柴,并不算真的高,一双筷子腿把她捧高,加那张白皮脸,真的像化彩走高跷的人。慧梅已经站过她身边去,她道:“打电话来才说你不坐出租车,这天气公交车简直能蒸熟人。”回过头来,一双激光眼把子君扫描一遍,教子君觉得身上爬了蛆虫。过门不过门,还看娘家人。子君在心里道:这是娘家人,得表现优秀些。“白皮脸”验收完毕,呷一口亮刃儿嗓子道一声:“这便是你男朋友了。”子君怎么听怎么觉得她在疑问。“白皮脸”闪身让慧梅上了车,对子君道:“这鞋搭得精致。”子君低头,脚上还趿着不争气的人字拖,更教人神经错乱的是一只是自己的白,另一只是忙中生错穿错谋儿黑的一只,子君顿觉火由足下生,尴尬踉跄的跑掉了。
第十三章 天若有情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