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初进门象牙塔的新鲜感,到了下半学期,三流大学学生出勤率呈倒锥子形递减。即便清高自傲、认识深刻的哲学班的学生也不例外,而且他们的游击战打得有声有,辩理振振有辞。“由唯物辩证法的原理来说,一张弓若想长久保养,不能总是处于搭箭满弦,不能总停留在蓄势待发的状态,弦绷得太紧会崩,人绷得太紧会疯。所谓否极泰来,触底反弹。”这是有力的辞,和人分九等,才分四品的情况有得联系。有才有德之人是为上品,孔孟老庄;有德无才之人是为次品,程婴樊哙;无才无德之人是为废品,遍地白丁;有才无德之人是为危险品,墨索里尼希特勒。通俗了讲,会武术,谁也挡不住。这样的出勤率,为张灵教授的“大学生笨蛋”理论频繁出现,提供强有力的现实依据。哲学班的学生还有例外,厍谋儿与玫瑰。厍谋儿是吃草挤的黄牛,勤奋中肯。玫瑰是大洋彼岸的舶来品,纯属猎奇心理导向。比之兰子君的喜好导向,冷苏黎便是飘飘乎如烟如梦了。这是一个的国度,天之骄子处处活跃横行。
厍谋儿与冷苏莉之间的“阶级矛盾”也越来越深,谋儿见不惯苏黎的少爷行径,吟诗影他:“自古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气得苏黎牙痒痒,嘴上又斗不过他,自知是语言上的矮子,便做行动的巨人。苏黎总是演这样一出戏,当着谋儿的面流向子君与玫瑰道:“我的Chanel用完了,你有吗?”“你有吗?”到谋儿面前,张开嘴又闭上,谋儿看得清晰他咽喉里着的一颗儿,苏黎双肩一耸,转身走掉,嘟嚷道:“我真糊涂,他肯定不知道的,当我没问罢。”装作自言自语,声音拿到刚刚好故意让谋儿听到。谋儿脸上一阵辣的烫,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抽了一巴掌。时候肯定要问子君那东西所谓何物,子君安慰他道:“一支用错误掩盖错误的错误。”“说白了,不过是一支镶了金边的花水。”得到子君的认可,谋儿继续在自己的勤工俭学的路上一绝尘,对苏黎的骄奢一如既往的嗤鼻。冷厍二人都认为,兰子君是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的,他成了二人背后彼此言语攻击对方的知心人,他们都想象他是我方的信息中转站,可惜他是个只进不出的。冷厍二人又是绑在同一屋檐下的演员,见面总还要表演僵的笑容,子君看了心里阵阵厌恶。中国人有各树己见的优良传统,面壁思过也要思对方的过,窝里斗是国人的特长,即便在玫瑰这位外国友人的面前,特长发挥出来,摒弃“立己者先达人”的面子在乎也要义无反顾。
玫瑰拽着子君去Miss?玛丽娅的公寓做客,子君心想他们同是美国人,算不上他乡故知也有同一个祖国同一个梦想的文化认同,子君并未受到邀请,对他的不请自来,玫瑰和她之间是有专门的澄清语言的,就像不相熟的嘻哈黑人,见面“呦、呦”“耶、耶”“嗷、嗷”的说唱打诨,就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了。隔行如隔山,隔国如隔川。玫瑰捺Miss?玛丽娅公寓的门铃,久等无人开,二人转身离开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她穿着保鲜膜一般的紧身T恤和旧白仔裤,在家掉了眼镜,金发碧眼打赤脚,脖子上戴着一只精致的镶钻十字,那上面的铭文清晰可见,的体态似翻滚的波浪,光溜溜的白肉教人,热情尽诉着美国西海岸的。她开了门仍旧在忙着往仔裤里揶衣襟,即便是为人师表,美国人的开放是毫不顾忌这般小节的。好像从高原八千米下到五千米的人与平原爬上来的人遇见,下面人眼中的高原反应是他们的正常呼吸。玫瑰与子君的造访,让Miss?玛丽娅一脸的惊愕与窘迫,直到进门撞见衬衣搭错扣的马向远,两人才明白过所以然来,尴尬之余,二人心中又有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秘密似的兴奋,全然是看戏起哄的心理。子君与玫瑰相视一笑。在对待“现场”的事情上,美国女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比中国男人要强大许多,Miss?玛丽娅一脸的异国热情,倒是“聪明脑袋不长草”的马向远不知作何应对。在中国,Miss?玛丽娅绝对是大龄女青年,循着西方人的,仍旧独身一人。女人的年龄是避讳提及的,有不识国际礼仪的中国人确实这么问了,她打中国的太极手道:“You guess it。”她学业修满,获得美国加州大学博士学位。在中国子,睿智的人调侃说人分三类――男人、女人、女博士。本来是太监的宝座,却被女博士拉下神坛,可见她的强势与恐怖。子君想,马先生能驯服得了女博士,应该在神坛上再给他添加第四把交椅。子君脑袋灵光,嘴上叼花,道:“马老师也在,这样巧,相必您对西方文化也是建树颇深,与玛丽娅女士做学术交流的罢。我也有兴趣涉猎些,碰巧Mr?罗斯受邀,我搭顺风车跟他来向玛丽娅女士讨教。”马向远前后捋光头,像劈刀前要检查生熟程度的香瓜,一张高度集中的脸,鼻子眼睛嘴巴全都紧急结合般攒在脸中央,铁青而尴尬,仍旧要扬起嘴角强笑,那样子教人难忘。
更令子君哭笑不得的是,嘴里甜称唤Mr?罗斯的Miss?玛丽娅同样被中国的寒暄文化耍得转圈。Miss?玛丽娅实际上是不晓得玫瑰要来的,不过她确乎是发过邀请。后来回到宿舍,子君觉得蹊跷便要玫瑰把Miss?玛丽娅邀请的始末具体讲一讲,子君一边听一边在脑海里重演这个滑稽场面。原来上午英语课下课,玫瑰与Miss?玛丽娅一番交流后,Miss?玛丽娅中国式的恭维道:“等哪天晚上有空,到我那儿去吃饭。”玫瑰道:“好的。”临走,Miss?玛丽娅又重复一遍道:“记得一定要来。”Miss?玛丽娅在三流大学呆久了,从中国人那里学得了这种心口不一的礼貌,对中国师生都行得通,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料不到她把这套迷魂散洒在玫瑰身上,玫瑰有闲暇,倒把真的把他招了来。Miss?玛丽娅拍脑门心中嘘叹:“哎唷,他是美国人。”
子君瞥她一眼,心想:不怪教马先生意乱情迷,她是只让人充满的洋马。既来之则安之,总要找话说。子君道:“没想到有这么好的机会,一起向马老师和Miss?玛丽娅请教,托Mr?罗斯的福。”子君也不知道嘴里在说什么,话像抹了油的玻璃球,想把它攥紧,愈是使劲愈是拢不住。马向远趁机抓住子君的话柄扭转自己的境地,追问道:“我们比你多吃几十年的饭,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看了一眼Miss?玛丽娅道:“说出你的问题来,且看中西结合的疗效。”子君的确不知道要讲什么合适,心中暗道:“不好,这光头拗住他了。”随便问一句道:“生不出国际一流大学,中国大学的弊病在哪里?”话一出口,子君自己都觉得脸红,想必他们要嘲笑自己的杞人忧天的“救世疯”了。马向远下面说的话足以让子君刻在石碑上,然后送到“纸老虎”李校长面前,教他提拔这位不逢机遇的准教授。马向远道:“改革这些年来,别的领域都哭着喊着,唯恐别人不承认自己是是市场经济,唯独大学管理体制这一块,计划得无以复加。即便有市场的话,也是学校与学生之间的畸形市场,还不准许学生打价。究其病根,还在大学行政化的顽瘤。”马向远说到这里,若有所思,他想起堵死他职称高升的张灵,吃不着要说酸,愈说愈激动,满脸愤得红扑扑道:“各个大学之间已经捆成了一捆柴,这个体系固不可摧,改革同进同退,不敢有离经不叛道的尝试创新,都他是自娱自乐的假象。某种意义上说,中国只有一所大学――教育部大学。不去行政化,中国永远永远不会有出路!”
从Miss?玛丽娅公寓出来,已是天黑,头悬着一玉盘,影子托在背后,面前是一条洒满水银的下山道。子君指着头的月亮对玫瑰道:“中国的月亮也叫蟾蜍。”玫瑰问道:“蟾蜍是什么?”子君道:“癞。”方言里的俗称教玫瑰来理解,更是难上加难,玫瑰一摊手无奈道:“我们美国人说要理解中国很困难,一点不假。”子君道:“现在的罗马人跟从前的罗马人无关,现在的埃及人跟从前的埃及人无关,现在的中国人却是古中国人的后裔。洼凼比之深潭,你们当然理解不了。”子君嘴上这么解释着,却醉翁之意不在酒,与玫瑰讲不到心照不宣,媳妇心里装着娘家,他永远了解不了中国风的诗情画意。子君心里却一直装着方才马向远那脍炙人口的演讲,兴奋的在地上接连翻了两个跟头,快乐道:“真有能吃得到天鹅肉的癞,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第九章 大龄女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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