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这时,璎珞总是在甲板上掩嘴而笑。她偷偷地爱上了尔朱罗,只要尔朱罗那雪松一样的身躯在甲板上一出现,她的心就会颤栗不已,她为自己的感觉而感到羞,却并不知道,原来这就是爱。当妙衣问谁愿意陪着尔朱罗去寻找鲸群的时候,她满脸通红地,从人群中站了出来,那时她而幸福,这种幸福与在青灯古佛下默诵佛经时所感到幸福完全不同,但却同样的使她跌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船在天空中飞行,有时,尔朱罗可以看到无边的大地,像一个肥胖的女子一般躺在船下,上面点缀着蓝的湖泊、绿的群山;有时,一切都被云层遮住了,电光在云层中狂暴地闪耀,仿佛那里正发生着一场战争;有时,白云高高地堆起,仿佛里面隐藏着一座又一座美丽的天空之城。但更多的时候,尔朱罗是的,他沉入回忆之中,细细地回味与柳芽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有些事情由模糊变得清晰,有些事情,却由清晰变得模糊。忽然,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爱柳芽了,他不知道自己爱的究竟是作为一个女人的柳芽,还是作为一只春犽的柳芽,或者,还是两者都不爱,他真正爱的,其实是柳芽所带来的那个幻象。他变得沉默寡言。他头上的天空,无论是阳光灿烂还是星光璀璨,都是一样的明澈而澄净,蓝,就蓝得醉人,黑,就黑得静穆。他喜欢盘腿坐于船头,让风吹拂自己的,让心渐渐地,变得沉静,于是他能够短暂地忘却一切烦恼,以为自己是在秀容川里,正与柳芽乘着滑板,在青草之上滑行。
终于,船落到了海上,它在海面上平稳地跳动,就像一块在打着水漂的扁平的石子;这是四月的大海,光滑而充满生机,像一头辽阔无垠的美丽怪兽,有着一身翡翠绿的。
水手们用神秘的语言唱起了粗而豪放的捕鲸谣,他们全都长着一身虎皮,大海是他们的家园和牧场,也是他们永恒的墓,海水让他们兴奋而安宁;三根桅杆上都升起了瞭望者,费达拉站在桅杆下,时不时地,就会仰头喊道:“水手啊!看见什么了吗?”“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水手应道。有时候,会突然从桅上传下一声高喊:“它在喷水啦!它在喷水啦!”“在哪儿——!”水手们都放眼朝海上望去。“那儿——!那儿——!靠近风向的地方!”真的,在那儿升起了两根水柱,花一样地打开来,又散成白雾飘落。但他们要找的是鲸群,而不是孤独的鲸。
数日之后,水手们看到海上有成片的黄小鱼,这是鲸鱼喜欢的食物。“看哪!看哪!有小鱼!”桅的水手高声喊道。“我看到了,”费达拉高喊,“把大家都找来,加帆急驶!”
他们不眠不息地追了几天,黄小鱼愈来愈多,后来竟铺满了海面,使整个大海都由蓝变成了杏黄,有时候,这些小鱼会游出水面,在帆船上悠闲地觅食,它们啄食着帆索、舷窗、桅杆、舵柄,甚至水手的脸。水手们像拍打苍蝇一样地拍打着这些烦人的小鱼,但它们实在太多了,最后,水手们不再管这些小鱼了,他们在小鱼的啄食中驾船、喝水、蹲在船舷上大便、睁着眼睛打瞌睡,渐渐地习惯了一切。鲸群却杳无踪迹。费达拉并不气馁,放慢船速让水手们稍稍休息了一会,又继续全速而行。一天夜里,宁静的海面上升起了悠扬的鲸歌,这不是一条雄鲸在唱,而是几百条雄鲸在同时放声高歌,水手们浑身颤栗着跑到甲板上,聆听那几百把锋利的、闪着冰冷光芒的钢刀把夜劈得破碎而美丽。
尔朱罗觉得自己怀中的鲸玡也在不安地跃动着,“它也要化歌而去了么?”尔朱罗心想,他把襟怀敞开,但那,直到天明,鲸玡也没有最终从他的怀中跃出。
天微明的时候,桅的水手忽然喊道:“我看到那些鸟儿啦!”那是一大群白鸟,在海面上忽上忽下地盘旋。“跟着它们!”费达拉高喊着。海水平静而光滑,并无任何的异常,尔朱罗只是在风中嗅到了一丝淡淡的、怪异的腥香,偶尔,会有几条或十几条鲸鱼从海底冒出来吸气、喷水,它们甩动的平尾,拍开海面,当它们重新沉入水中,海面上留下了许多彩斑斓的水泡。
几个时辰之后,帆船即将驶入一个狭长的海峡。“看吧!看吧!”桅上的人兴奋地高喊。原来是鲸鱼都从水中浮了出来,因为海峡的狭窄,它们不得不挤在了一起,上千条鲸鱼不约而同的喷起了水,海面上像是升起了一座白之城。
尔朱罗同时看到这么多的鲸鱼,在秀容川,他也曾经看过成千上万的马群掠过草原,那也曾让他惊心动魄,但与此刻的景象相比,那简直就是不值一提了。
天黑下来之后,雄鲸们再次唱起了情歌。璎珞脸颊微红,在船尾徘徊,“我还没听过鲸玡的歌声呢!”她对站在船舷边的尔朱罗说。但就是这时候,尔朱罗突然觉得怀里一空,鲸玡跃了出来,清澈明净的歌声从海面摇曳着升起、升起、升起……变得细弱而渺远,似乎已升到了九霄之外,忽然又如一道瀑布般从天际奔腾而下,在黑蓝的海面上破碎成无数悦耳的音符,繁密而清脆,便如下了一场落在玉磬上的暴雨,转瞬之间,这些音符又合而为一,如一条暴怒的苍龙,直冲向星辉灿烂的夜空,龙吟一般的歌声充塞了天与地。
别的雄鲸都停止了歌唱。不知不觉间,璎珞已牵住了尔朱罗的衣襟。她用手指轻轻地着尔朱罗的衣角,心里一忽儿甘甜,一忽儿苦,忽然她黯然神伤,觉得自己已然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忽然又不住喜极而泣,觉得人生于世,能爱一个人爱到极致,其实也不枉了。
“升起来!升起来!”费达拉喊道。帆船从海上升了起来。鲸玡的歌声随着帆船,愈升愈高。鲸鱼也跟着冲出了水面,先是雌鲸和小鲸,随后是雄鲸,它们蓝花岗岩一样的庞大身躯在月光中浮起,一片片水花,像的碎锦,从它们的身躯上挂下来,慢慢落入了大海之中。
柳芽慢慢地落了下去。这是哪儿?这是哪儿?她焦急地问着自己。黑暗、黑暗、没有一丝一毫光亮的黑暗,仿佛冰冷而浓稠的铁汁,冻得她浑身发抖,又堵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不知自己究竟落了多久,也不知自己将落向。远处传来痛苦的哀鸣,熟悉而陌生,一点一点锯着她的心。忽然她跌入了白亮的光芒之中,她睁不开眼,她用手臂护住眼睛,又战战兢兢地挪开,她看到自己是落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的白洞里,许多穿黄衣的男人,手中捧着玉盘,在洞里上上下下地飘飞;在洞上,一个美的女人躺着,全身都浸在白的液体中。洞壁上有许多装了铁栅的小孔,她向其中一个小孔飘去,她向里面张望,一个狭小的洞穴,一只憔悴的淡绿独角兽,恹恹地趴伏于地,背上插着一根管子,一个黄衣人正用玉盘接取从那管子里流出的液。柳芽换了一个小孔,里面仍然是一只淡绿的独角兽,正有气无力地啃食着几根干枯的草,是春犽!是春犽!她恐怖地想着。那只春犽看见她来了,摇摇摆摆地走过来,把嘴从铁栅之间探出,伸出,轻着柳芽的手,眼中盈满泪水……
柳芽从梦魇中惊醒,暗域的灯火在她的脚下闪耀。那一天,柳芽就是站在这里,目送着帆船向黑暗的天空飘去,愈来愈高,愈来愈高,终于冲破了阴世与阳间的阻隔,一道刺目的星光下来,又瞬间消失,天空重新闭合,那些鬼魂纷纷从空中飘落,就像在下一场阴森恐怖的、黑的大雪。
下面似乎起了一阵动,许多鬼魂着飘了起来,手中都拿着武器。天空被劈开一道闪电似的裂口,虽然迅即弥合了,但一道阳光仍然泻了进来,在城中引燃了一场大火。黑暗并没有持续多久,天空又被劈出一道新的裂口,紧接着又是一道,又是一道,城中到处都燃起了大火;飘上空中的鬼魂一个紧接着一个,密密麻麻地把整座城市都遮蔽了;金的光柱于瞬间立于天空与城市之间,又瞬间消失,只在柳芽眼中留下一道道久久不灭的光影。
远远的,妙衣飘了过来,一把抓住柳芽的手。“跟我走,”她的声音平静,似乎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兰撒复活了。”
兰撒复活了!可尔朱罗还没回来,鲸群还没找到!暗域会在兰撒的魔法中毁灭。柳芽看到鬼魂们在天空中和兰撒的男激战,便对正在拉着自己向前疾飞的妙衣说:“柳芽跟他们去好啦!”妙衣并不回头,冷冷地说:“就算你跟他们去了,他们也一样要毁灭暗域!”
春之芽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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