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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之芽3

小说:东柯僧院的春天 作者:骑桶人 更新时间:2018/10/9 9:02:58 字数:3483 繁體版 全屏阅读

    柳芽目睹了这两起惨剧。

    每天清晨,柳芽总是到河滩上去吃草,尔朱罗忙于作战,没有时间陪她,她一个人静在河滩上,看河水打着旋,绕过上游那道血红的山崖,无声地向东奔流。

    那一天,她看到一个小小的黄人影从高高的崖壁上飘了下来,好像一张剪纸,在河风里缓缓飘落,终于,在仿佛是广阔无垠的河面上溅起了一星白的水花。跟着,是一个稍大些的人影飘了下来,那人一边向下飘落,一边尖叫、咒骂。

    第二天,柳芽亲身经历了那场更的。正当她坐在河滩上百无聊赖地咀嚼青草的时候,一大群穿着怪模怪样的衣衫,戴着高高的帽子,手里捧着或白或黄的板子的男人踉跄着走过来,把她围住了。他们全都不出声,有的脸白得像雪,有的嘴角一动一动地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有的打着颤,差不多连站都站不住了……一声长长的唿哨之后,柳芽听到有人高声喊道:“皇上谕旨,尔等皆为叛逆,罪不容赦,尽皆处斩。钧此!”话音刚落,人们就像炸了锅一样地哀号起来,柳芽听到了马蹄在河滩的碎石上的声音,听到了最外圈的人的惨叫声,人们像一群被驱赶的羊一样奔跑起来,但很快又掉回头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仿佛前面刮起了一阵狂风,把他们又卷了回去。但四处都有马蹄声,人们被逼进了河中,兵冲入人群,肆意残杀。柳芽被裹挟着,在河滩上乱跑,四周不断有人被砍翻在地,但奇怪的是,兵的利刃始终没有伤害到她,最后,她被扔在了浅滩上,四周躺满了死人,河水被染红了,水面上漂满了尸体。一个兵,“嗒嗒嗒”地过来,人和马都浸在鲜血里,他在柳芽面前立住。柳芽抬起头,她看到这个残的者——他的苍白的面颊上挣扎着一缕恐怖的笑意——不是别人,正是尔朱罗。

    那天晚上,柳芽闻到尔朱罗身上有浓浓的气,她再也不愿蜷进尔朱罗的怀抱里了,她远远地睡着,不许尔朱罗触碰自己。尔朱罗离开她,向河岸走去,许久也没回来。柳芽赤着脚,着月光,一路小跑着,到河边去寻找尔朱罗。她看到尔朱罗着身躯,站在河里,拼命地用手着自己的,得浑身的皮肤都因充血而变得通红。他看到柳芽来了,停止了洗,向柳芽笑了笑,那笑容是乞怜的,却依旧恐怖得令柳芽颤栗。

    还在离洛阳城很远的地方,尔朱罗就听到了永宁寺佛塔上的宝铎的“叮叮”声。在更远的地方,在黄河岸边,尔朱罗甚至曾经看到过那座佛塔的倩丽的身影:它浮在缥缈的云雾中,仿佛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距洛阳愈近,那悠扬清澈、沁人心脾的“叮叮”声就愈清晰,尔朱罗的心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燕语呢喃,春风熏人醉,但大地却是一片泥泞,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从他的内心深处如雾般升起,他觉得柳芽就要离开自己了。

    当他牵着柳芽的手,穿过铜驼街,避开仓皇逃命的人群,拐入永宁寺前纤尘不染的大道,当他站在大道旁的青槐下,抬头仰望永宁寺东门的雄伟的门楼,抬头仰望那耸入云霄的佛塔,他暂时地把所有的痛苦都忘却了。他拉着柳芽的手,一层一层地上去。地上铺着华丽的地毡,墙上绘着森严的壁画,空气间浮动着寺院独有的冷香,喧嚣渐渐逝去,仿佛他们正在离尘世,要融入那虚无缥缈的佛国。

    尔朱罗在最高一层立住了。从窗口望出去,北边是金碧辉煌的宫殿群,东边和西边是密密麻麻的坊市,南边是森严的太庙、太社,太庙和太社旁是正在建筑中的明堂和辟雍——它们的规模是如此庞大,以至于五年后迁都邺城时,也没来得及完工,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就在尔朱罗为这城市的而惊叹时,柳芽突然挣开了他的手,从窗口飘出去,立在塔檐上。

    “柳芽,柳芽……”尔朱罗喊着,他知道他一直担心的那一刻终于来到了。柳芽了罩衫,伸手拔下乌发间的鲸玡,放在窗边,“尔朱罗身上有血,”她说。从她光洁的下透出了淡绿的微光,她在阳光中浮起,渐渐上升,她的目光平静,双手垂在膝旁,她长长的黑发在风里摇漾。尔朱罗拼命地冲出去,冒着摔下塔去的危险,想把柳芽抓住,但他只碰到了柳芽的足尖。他趴在塔檐上,向着整个洛阳嗥叫。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断地重温着指尖那温润的感觉,他不再洗手,直至他历尽无数艰辛,重新找到柳芽为止。

    火是从第八层开始烧起来的。

    那时柳芽离开尔朱罗已近一年。

    三更时分,下起了黑的大雨。黑的水流从黑的天空倾注而下,在街衢上流淌,无数灰白的鬼魂在雨中飘荡、呼叫、痛哭、歌唱,使人不得不怀疑,这雨水并非来自天空,而是来自地狱。拂晓时,一道霹雳打在了佛塔塔的上,这道霹雳是如此之响,以至于整座城池似乎都被它震得跳动不已。人们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大雨,也从未听到过如此震天动地的霹雳,他们预感到亘古未有的大祸即将来临,却又无计可施。第一个发现佛塔上的大火的,是凌云台上值夜的小太监,他跌跌撞撞地冲入雨中,向孝庄帝元子攸的寝宫跑去,他跪在寝宫外的阶墀上,放声大哭。孝庄帝被惊醒了,一弄清原委,便登上龙辇,冒雨到凌云台去观火。火已经蔓延到第四层,孝庄帝含着眼泪,命尔朱罗率一千羽林军前去救火,但谁都知道这于事无补——如果连地狱的大雨都无法将火扑灭,一千羽林军又有何用?

    尔朱罗率羽林军赶到佛塔下的时候,永宁寺中已挤满了观火的人群,起初,还有人试图取水救火,但很快就没有人再做这无用之事了,人们一层层地围住佛塔,捶顿足,嚎啕大哭。火愈燃愈烈,突然,一个人跃入了火中,人们似乎恍然大悟,纷纷跟着跃入。尔朱罗的一千羽林军已不是在救火,而是在救人,但是,仍有三个比丘尼,穿过微小的罅隙,冲入火中。那时大火已将整座佛塔点燃,的火柱“嘶啦嘶啦”地响着,雨水尚未落入火中,就已被蒸腾成黑的雾。尔朱罗紧跟着冲入了大火之中,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想救人,还是想自杀。他拼尽全力把三个比丘尼从火里给扔了出来,自己却陷在了里面。正是在这熊熊烈火中,他看到了柳芽,她出现在尔朱罗面前,化身成一头淡绿的独角兽。烈火闪开了一条通道,独角兽俯下长颈,伸出的,轻尔朱罗的面颊,然后咬住他的衣襟,把他拖出了火海。

    尔朱罗平安无事地躺在人群中,浑身没有一点的伤。他甚至能够目睹那壮观而可怖的景象:天地一片昏暗,千尺高的火柱在大雨中缓缓塌陷,热浪翻涌,吞噬它所遇到的一切,永宁寺成了一个火狱。

    大火足足烧了三个月。火苗缘柱而下,点燃了塔基,于是,在整座佛塔化为灰烬之后一年,仍有烟气从地底冒出,那是埋藏在地下的塔基在默默燃烧。那年五月,有人在茫茫大海上看到了佛塔,光明照耀,俨然如新,于是人们相信佛塔仍然在矗立着,只是不再是矗立于繁华而罪恶的洛阳城,而是矗立于那永无烦恼的西方净土。

    四月里的一天,尔朱罗从迷梦中醒来,天还没亮,他听到长秋寺里响起了清凉的钟声。他独自住在延年里一幢旧宅里,与长秋寺相邻。他试图从昏乱的思绪中理出一根清晰的线来,但没有用,一直到钟声停了,僧人们的梵呗声由低沉到洪亮,又由洪亮到低沉,从他的窗前响过,他才想起今天是四月四日,这一天,一年一度的,长秋寺的释迦像要出寺游城以辟邪、祈福。

    他随便披了一件衣衫,追出门去。的队伍尚未走远,许多人跟在后面,还有更多的人,挤在路边观看。尔朱罗跑呀!跑呀!追上了那些身着缁衣、低眉闭目、合掌前行、口中念念有词的僧人,追上了那些吞刀吐火、腾骧上索以眩人眼目的伎人,也追上那尊被众多僧人抬着的释迦像,这尊像,只有在今天,才能被人观看,平日都是深藏于长秋寺中。尔朱罗直愣愣地看着那尊佛像——不,他看的并不是释迦,而是那驮着释迦的独角兽,“柳芽、柳芽……”他喃喃念着。

    这时,队伍突然停止了,原来是前面出现了一队瑶光寺的比丘尼。瑶光寺在阊阖门御道北,尔朱荣入洛阳时,纵兵大掠三日,有数十个契胡兵,闯入瑶光寺,大行秽,瑶光寺的女尼们受不了这样的凌辱,投缳的投缳,跳井的跳井,没有自尽的,也都不敢出寺了。那些女尼们也是身着缁衣,奇怪的是,她们每人肩上都背着一小捆干柴。她们列队站在街心,挡住了人们的去路。为队伍开路的两头狮子,也被这队乌鸦一样的比丘尼吓住了,不再腾跃吼叫,而是避到了路边。

    女尼们向着释迦跪下,低声念了阵,便站起身,向永宁寺的方向走去。许多人都不跟着长秋寺的佛像了,而是跟上了这群女尼,想看看她们究竟要干什么。

    女尼们来到了永宁寺,把肩上的干柴放在佛塔的废墟上。废墟依然,冒着烟。干柴搭成了三个柴堆,女尼们把三个人抬到了柴堆上。尔朱罗认出了,那三个趺坐于柴堆上的人,便是那日自己从火海中救出的三个比丘尼。尔朱罗已经不再想着去救她们了,有一会儿,他甚至想,自己也应该和她们一起,坐在柴堆上。女尼们把柴堆点燃了,火试探着,轻着,忽然张开双臂,把她们拥入怀中,她们的缁衣被火的手指舞动,像一面面黑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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