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多米诺骨牌与精灵

    特区的博物展和现代社会的艺术品展之类的展览大体上形式相同，都是以宾客观赏展品为主，但带有魔法标记的展品都有各自的情绪。有的阳春白雪、自视清高，故意躲到人流稀疏的角落图个清静；有的认为自己受到了冷落便追着宾客跑来跑去，或是在宾客欣赏其他展品的时候冷不丁挡在中间，影响他人观瞻。不过大部分展品都是止触碰的，即便有些展品即使表现，只要有人试图触，它们便左躲右闪，一副抗拒扭的样子。

    距离展会正式开场还有一个小时，展厅里上上下下都了最后的准备阶段。方衍和阿须蕾的任务是在展会进行的全程假扮成宾客的样子并时刻留意宝石的动态。这其实是一道双保险，因为督导已经给“皇室姊妹”设置了灵犀咒，宝石若有不测，他手上的那枚款式老旧、俗气不堪的金戒指便会有所警示。

    所谓灵犀咒其实是在受监控物的表面设置一层金丝网，再关联到另一个媒介上。金丝网并不影响观瞻，它们只有在魔导师使用“昭视”时才会显现出来。

    方衍已经换上了西服，看上去像一名穿戴整齐的宾客。距离开场还有些时间，他开始漫无目的地欣赏其它展品。他在一座名为“西西弗斯的巨石残粒”前，看着保龄球大小的球型石块缓缓地滚到假山模型上，再迅速滚落，如此循环往复。

    他观察得太投入了，以至于没有发现一只极具表现的锤尾凤蝶正围绕着他拼命拍打翅膀，磷粉散布在空气中，令他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方衍一个趔趄，不慎碰到手边的一排异次元多米诺上。

    多米诺骨牌悬浮在半空中，放眼望去，几乎从一楼到层都有设置，它们的终点是主会场挑空大厅上悬的巨型水晶灯，终点附近的骨牌围绕着水晶灯盘旋了好几圈，等到被激活时会产生特效场景，是用于展会闭幕时烘托气氛的。

    原本要等到晚上才被激活的骨牌们早已经不耐烦了，它们从几个小时前便频频发出焦躁不安的吵嚷声，听起来像是用指尖刮玻璃的声音。现在被方衍不慎一碰，一块块骨牌欢呼雀跃地接连倒下，并且迅速向前，想把恶作剧的传染给每一位战友，尚未到激活的骨牌们只能在原地上下漂浮，一副蠢蠢动的样子。

    因为是“异次元”多米诺，骨牌的每一段并不连续。当前一段骨牌的尾牌倒下时，另一个房间的后一段的首牌会被激活，继续它的旅程。方衍必须在视线所能及之处终止他们的蔓延，他慌忙顺着队列追赶，可是骨牌们的狂欢传播速度太快，此时已经沿着扶手攀上通向二楼的旋转楼梯，并且一个个回头朝他扮鬼脸。方衍两步并作一步，依然赶不上骨牌的前进速度。

    没想到第一天工作便闯了大祸。方衍脑中浮现出阿须蕾面若冰霜的模样与督导嗤之以鼻的表情，他晃了晃脑袋不敢再想下去，心里祈祷能够快点追上骨牌--只要能让它们停下来，即便让他把所有骨牌吞下去他也是愿意一试的。

    然而骨牌们显然不想被吞，他们如同奔腾的浪花一般马不停蹄地向前赶。相信再过不久，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便能提前大饱眼福，欣赏到闭幕式的彩蛋了。

    方衍的内心几近绝望，然而骨牌的行军却在到达二楼时停了下来。他原以为是自己受到奇迹女神的眷顾，骨牌中的哪一块没有摆好。而他抬头一看，却见一名身穿斗篷的女魔法师站在二楼楼梯口，她背后的灯闪闪发光。在方衍看来，光芒的照下女魔法师用一根手指截住骨牌的姿态简直如同圣母一般闪耀动人。

    女魔法师看到方衍仓皇失措的样子，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她看起来岁数和方衍差不多，扎着一头利落的马尾，的镜框几乎占据了脸庞面积的一半。

    不知是由于过度奔跑还是对方的笑容，方衍面红耳赤，他连连向对方道谢。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女魔法师的手指住试图挤向前的骨牌，她往方衍的方向轻轻一推，已经倒下的骨牌沿着原路返回、并且重新站了起来。

    没有到激活的骨牌在她身后情绪激动，上蹿下跳地发出阵阵咒骂声。

    “危险生物怎么能随便乱放。”女魔法师说着，给追着方衍飞来的锤尾凤蝶施加了一个像泡泡一样的隔离结界，蝴蝶无法冲出泡泡，只能焦虑地四处乱撞，看起来像是在透明的气球里打转。

    “你是怎么办到的。”方衍赞叹道。

    “小菜一碟。”女魔法师又演示了一下，可怜的蝴蝶现在被两个泡泡套住了。

    “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他由衷地说，他现在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刚才要不是你的话……”

    “还没开展就要闭幕了。”女魔法师指了指灯，又笑出了声。

    “哈哈，是啊。”方衍也笑了，“所以我得好好谢谢你。”

    “你居然还有闲工夫搭讪！”督导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时间快到了，去休息室准备。”

    方衍看了一眼时间，果然所剩不多了，他再一次向女魔法师致谢后慌忙往休息室的方向跑去。

    “为什么要两个结界。”督导不解地捅破了锤尾凤蝶外圈的泡泡。

    休息室原本是展馆内部几个相互打通的办公间，因为这次展览涉及人员甚多，其中还包括魔法部的魔役，馆长便差人把工作间打通，供外来工作人员使用。

    方衍他们同魔法部的人一起在休息室候场。由于督导原先在魔法部身兼要职，不少人前来与他客套寒暄。可怜他本来就不擅长与人交流，脸上敷衍的假笑使得他看起来咬肌都要僵了。不过方衍注意到除了嘘寒问暖的魔役之外，也有三五个人一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督导。方衍经过他们身边时，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被架空的司长和手脚不干净的女人”之类的话，口气中充满恶意，令他厌恶地皱了皱眉。

    栗司长忙着给魔役们发放工作证，他手持魔法部的印章，盖在每位成员的手背上。他给方衍也盖了一个，不过方衍仔细观察自己的手背，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用昭视。”栗司长善意提醒道。

    方衍恍然大悟，他将魔力集中到双眼，凝神注视。果然，手背上隐约浮现出魔法部头盔、长枪与盾牌的徽章图案。

    方衍曾与魔法部的录取书失之交臂，为此他懊恼不已。而现在却阴差阳错地与原本的第一志愿为了同一目标协同合作，看着手背上的印章，他心中百感交集。

    “我给魔法部的成员也都盖了章，即使是便衣，只要看手背就能分辨出来。”栗司长关照道，“这样就能辨别是敌是友了。”

    “说起来，魔法部今天来了不少人啊。”

    “没办法，必须向金主展现足够的诚意。”栗司长无奈地笑笑，他凑到方衍耳边小声说，“其实这些人没什么实战经验，他们都是白魔导师。”

    这么说来，刚才那位女魔法师也是白魔导师，难怪修复力和制造结界的水准一流。

    “黑魔司和精灵魔司的人呢？”方衍疑惑地问道，毕竟如果有暴徒出现，还是这两类魔导师的战斗力占优。

    “精灵魔导师忙着检查和修复部里的机关设施，而黑魔导师则致力于破换原有的结界，这是安全演习。之前不是说了保管科吗，大统领简直雷霆大怒，反复强调要加强防范。”

    “对了，您上次说的实见石是什么东西？”

    “实见石吗，它们外表看来就是普通的石头，也不能单独使用，只是和泉水一同沸煮后，滤出的溶液可以强化幻像。”

    “强化幻像？”

    “没错。你知道很多人的幻化术并没有成熟到能够呈现实体，只能通过在幻像上喷洒实见石水达成目的。”

    说道幻化术，方衍立刻想到阿须蕾那柄栩栩如生的手枪，不过她技术精湛，完全不用辅助药剂。

    “其实，还可以通过实见喷雾看到鬼魂或精灵。”栗司长补充道。

    “精灵？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精灵吗？”方衍惊奇地问。

    “当然有，不然何来精灵魔法一说。”

    “我从来没有见过精灵，它们一定很罕见。”方衍遗憾地表示。

    “不是罕见，只是看见精灵需要运用第六感。”

    “第六感？”

    “没错。你知道，绝大部分人仅拥有五感，也就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还有什么？”

    “触觉。”

    “对，触觉。所以我们感受冷热、听见声音、闻到气味，以及看见形形的物体，大体上都是仰仗这五种体感。但是换句话说，只有具有图像、声音、气味或实体的物体才能被我们的大脑接受并识别。然而精灵是一种超越人类认知水平的高等生物，它们以这五种形式之外的意识形态存在，所以不能被我们直观地感受到。”

    “您刚才说‘绝大部分人’是什么意思？”

    “哈哈，你是个好学生，听课很认真。”栗司长笑了起来，“确实有极个别人天生存在第六感，他们天赋异禀，能直接感受到精灵的存在。其实不光是看见精灵，第六感还有许多奇妙之处。”

    “有点羡慕。”

    “是啊，我曾经有一个朋友拥有这种能力，在他面前根本撒不了任何谎。”

    “那他现在去哪儿了？”

    “唉，鬼知道，要找他的时候找不着、不想见他的时候老杵在眼前。”栗司长苦笑道，“不过，普通人要看到精灵的话就只能通过实见喷雾了，前提是你得喷得准。”

    方衍若有所思，栗司长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阿须蕾去哪儿了，我也要给她盖章。”

    “她换衣服去了，督导让我们装扮成普通宾客。”

    “这样啊。啊……”栗司长突然不说话了，方衍顺着他的目光，看见阿须蕾从更衣室走出来，也不由地愣住了。

    她身穿一袭水蓝的绸缎长裙，丝光水滑的面料在灯光的照映下晃动着水面波纹般的光芒，阿须蕾化了一点淡妆，清秀中不失温婉，一时间吸引了工作室里几乎所有的目光。就连督导也收起了假笑，静静地看着她。

    “你们在聊什么？”阿须蕾款款走来。

    “哦，我在向栗司长请教实见石的事。”方衍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回答。

    “实见石？”阿须蕾一脸嫌弃，“你应该自己多看看书，不要总是麻烦人家。”

    不分场合随意指责同事合适吗？这是谁给的权利？方衍心中暗自不爽，却又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你穿这身真好看！”栗司长羡地看着她，几乎目不转睛。他似乎觉得这么说不太合适，补充道，“哦，你不穿也好看！”

    方衍觉得他已经乱无章法、慌不择路了。

    “我是说，你穿这件衣服就像新娘一样。”栗司长下定决心为这句话定稿。

    “谢谢。”阿须蕾主动拿过惊慌四措的栗司长的印章，盖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几年没见，阿须蕾又漂亮不少啊！今天的展会上，怕是没有人要看宝石了！”一位年纪较大的魔法部成员打趣道。

    “等到阿须蕾出嫁那天，甘司长会哭到肝肠寸断吧！”督导身旁的一位中年人揶揄道，看来他们两人是魔法部的旧识。

    “要真有那一天，我就彻底解了。”督导面无表情地说。

    “在那一天来临之前，督导您还是先解决您的个人问题吧。”阿须蕾不甘示弱地回应，几个魔法部的人开始嗤嗤作笑，却又不敢表得太明显。

    “拉倒吧。每天和你同出同进，别人都以为我是个带着拖油瓶的鳏夫，谁家的姑娘愿意跟我？”督导自嘲道，“我这辈子怕是要被你给耽误了。”

    在周围人群的哄堂大笑声中，阿须蕾皱着眉头，抿得紧紧的。

    “时间快到了。”栗司长看了看表催促道，“大家各就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