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威烈公后裔

    大华皇朝，贞元二十四年。

    楚郡东南，湖安城外，天穆山下，萧宅。

    萧家，是楚郡的名门望族，与张、凌、雷等三大本土望族共为楚郡四大望族，但由于萧家是大华皇朝开国二十年后方才举族搬入本地，置办了大量的田地庄园。

    对当地的豪强势力造成了一定的冲击。但由于萧家祖上乃是开国元勋，首代家主更是跟随太祖皇帝开疆拓土，爵封洪国公，死后谥号威烈的萧楚材。

    萧楚材此人当年相交莫逆，可谓生死兄弟，在乱世中出生入死十余年终于平定天下，而后数次随驾北伐漠北，乃是太祖皇帝麾下第一号大将。

    若不是当年萧楚材在发动一次灭族之战，坑杀十万瓦剌降军之后突然提出归隐田园，回到楚郡安家落户之后，留下族训要子孙后代勤读诗书典籍，苦练武艺，以致后世子孙少有在外为官者，声势日益衰败。

    张、凌、雷等地方氏族倚仗族中子弟多有在朝为官者，眼馋萧氏祖业，才敢轻撄虎须，与萧家对抗，同时勾结萧家内部人员，争夺当年萧氏先祖置办下的家业。

    幸得当年萧楚材归隐时所建庄园主要在楚郡东南湖安城，湖安城更被太祖皇帝立下铁律，由萧氏子弟中选任才能卓越者担任湖安太守，虽是一座小城，但也是如同国中之国，无论兵马甲仗，商铺经营，大多为萧家子弟或者门下庄客。

    何况萧家以武立家，这些年来虽然武功不显，但练军、排兵布阵之术却是丝毫不曾落下。湖安城中武风甚浓，萧氏子弟平日嬉戏，也多有执棍棒器具，分出敌我队列，占据不同地形，引军来回厮杀的。便是族中长辈在旁看见也不多做责备，反而指手画脚，偶尔偏帮，为自己子弟出谋画策，为平日枯燥的生活增添一番趣味。

    至于其他三姓大族，张家家主二弟张陵目前为当朝礼部侍郎，子弟亦多有在朝为官者，也算是大华皇朝官僚阶层中的新锐，何况依傍于当朝六皇子周烈，深得帝家恩宠，那张家初得恩宠，更是不可一世。

    凌家则有凌家当代家主之妹凌倩当年进宫之后，三年前为贞元皇帝育得一子一女，分别是三皇子周标和景华公主周琪。凌倩自诞下龙种之后，晋封贤贵妃，同时扶助自家子弟入朝为官，也算风靡一时。

    而雷家，乃是以武立家，自前朝大周皇朝开始便立足于楚郡，子孙后裔多有在军中效力者，当代族长之兄雷霆于北疆效力，在北疆左大营中做参将，因为自承实力不如张、凌俩家，却是甘心为凌家鞍前马后效力，欲借凌家勾搭上三皇子这一条线，只希望日后能够在三皇子夺嫡成功，登基践位之时能博一个从龙之功。

    三家大姓却是分为两派，张家自是鼎力支持六皇子一派，凌、雷俩家则是服从于三皇子一系，极力支持三皇子为太子，但据江湖流言，雷家近年来与舒贵妃来往密切，似乎另有打算。

    舒贵妃之父舒桧乃是当朝左丞相，兄长舒平更是骁卫营最年轻的参将。如今舒贵妃腹中怀胎八月有余，若是个男孩，便是帝国的十三皇子，凭借舒家的势力，未必不能参与到争嫡立储之中。只是当朝太子乃是正宫嫡子。

    虽然后族声势不显，但毕竟皇后在潜邸时便开始跟随皇帝，夫妻鹣鲽情深，太子亦无大错，所以废储另立之事一直未曾有人提出。

    萧宅座落在天穆山下，背依天穆山，依山傍湖而建，因地制宜，占地甚广，几至百余亩大小，其间尚有小型校场三个，大型校场一个，却是分别用于子孙平日演练以及大型族会宣布事宜，举办庆典时所用。山庄四周林木茂盛，偶有鸟兽鸣叫。此时正值深冬，万物收藏精华，以便来年春季发散出蓬勃的生机。

    萧宅布局以军事功能为主，兼顾民事，庄内驰道宽广达数丈，地被整得极平，可容兵马迅速通行往来。庄外更挖渠道环绕，一来灌溉农田所用。

    而来只要守住渠道上那几座桥梁，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只是庄园设计护墙不长，没有一段能完全掩蔽整个庄园的城墙。

    当年初建之时，固然有设置城墙，只是如今人丁繁衍，四散都是，护不得周全，四十年前的族会上索性决定不再劳民伤财建筑城墙。

    反而加强族中子弟武功进境督促，强调进攻取代防守，却是师承于威烈老公爷当年兵法，兵锋突进，有进无退，可谓深得“侵略如火”的精髓。

    此时，萧宅东南方向一所偏房，一名年轻的男子在外屋焦急地走来走去，无法压抑住躁乱的心境，既便是多年修行武学、苦读典籍所修行下来的心境，也在此刻爱妻即将诞下头一胎时无法自抑，统统化作东流水一去难返。

    男子姓萧，名元杰，今年二十二，萧氏当代族长萧维德侧室所生之子，兄弟之中排行第三，自身才干虽是远胜同辈兄弟，终究因为是侧室所出时常遭到兄弟排挤，在族内亦是抑郁不得志。

    幸得萧元杰虽仕途不得意，但毕竟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儿，娶妻楚氏，到也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便也一心一意地与妻子过日子，否则以萧家在楚郡中的显赫地位，纵然是偏房所出，也必然有那么一群阿谀奉承的人愿意将自家的闺女送上门来给萧三公子做小，以便傍上萧家这棵大树，日后在外行走夸嘴也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即便是郡守大人也得高看几分。

    萧元杰虽然夫妻恩爱，从不曾红过脸，但此时却面临着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情。楚氏自去岁十二月怀有身孕以来，到如今已经将近十二个月份，眼看年关将近，到时候各家各户置办年货，既便是要请产婆，恐怕也要多加劝说送礼才是，况且也不是方便。

    何况从来不闻说有哪个胎儿在娘肚子里面呆上一年半载才肯下地的，各家兄弟，姑嫂妯娌早已经开始议论纷纷，纵然是萧元杰广涉典籍，知道爱妻腹中胎儿日后必然异于常人，但众口纷纭，何以自辩。倒幸得请来的大夫都说爱妻夫人血气旺盛，腹中胎儿安然无恙，所以才安心盘算着日子等待胎儿下地。

    但如此一来，隔三差五地要请大夫来检查，慢慢地整个郡城的显望人家都知道了萧家三少爷娶了个平常人家的闺女，但这个平常人家的女人却怀了一个不平常的胎儿，在娘肚子里面都呆了快一年了，还不曾有半点反应。

    幸得萧元杰请了多次大夫之后，知道胎儿无恙，索性将岳母延请至家中常住，一来照顾爱妻饮食，二来防止妻子腹中胎儿突然诞生，无法及时做出相应措施。

    亏得今天早上楚氏突然腹痛，楚老太太一看便知道羊水已破，立时全家忙前忙后，烧热水的烧热水，谁知道忙活了一天，眼看已经夜深，也不曾见孩子落地，反而是楚氏累得脸色发白，嘴唇毫无血色。连累的帮忙的两个邻家大婶也是气喘吁吁，大是感叹不已。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萧夜寒终于从沉睡中醒过来，只觉得思维更加清晰，周身环境恍如尽在掌控之中，清清楚楚，纵然是未曾睁眼，也能感觉到周围温暖的气息。此时此境，却是胎儿体内神经系统逐渐完善，机制健全，即将诞生的征兆。

    萧夜寒浑然不知，只是觉得肉身尚嫌脆弱，不算完美，干脆再度进入沉睡状态，默然无念间，心神合一，继续吸纳母体营养，完善自身。如此这般再三施为，却不知道把外界的父母吓得够呛，明明好像要生养了，却始终迟迟不见踪影。

    直到有一天，母体似乎对萧夜寒的逗留产生了意见，机体自然产生反应，羊水破了之后，一波波冲动，欲要将萧夜寒这个羁留者送出体外。

    萧夜寒却浑然不知，在体内被惊醒之后，以为是母体出现什么问题，安心不动，在母体内竟然又是呆了大半天，待得似乎隐隐感觉到母体的衰弱。

    终于醒悟过来自己已经到了临产的边缘，遂配合母体的劲道，想要顺其自然的诞生，哪知道在母体内呆了将近一年，体型大异其他婴儿，一时之间竟然难以顺利落地。

    萧元杰在屋中来回走动，神情慌张，却是越等越难以平静。只听得里面有人掀帘子出来，连忙迎上去，来人两手湿漉漉的，正是楚老太太。连忙上去问话，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直截了当的问：

    “岳母大人，香娥儿怎么样了？孩子还是没有出生吗？”香娥儿正是楚氏闺名。

    老太太一脸难堪，道：“贤婿啊，这孩子迟迟不肯下地，只怕凶多吉少，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啊。”

    一句话，恍如九霄雷霆降世，直接轰击在萧元杰的脑门上，只觉得眼前一片苍白，差点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幸得一身武学修为不凡。

    自然产生反应，只是打了个趔趄，便立即清醒过来。便是老太太在旁，见女婿突然犯晕，想要上去搀扶也没有反应过来，便见自家姑爷迅速恢复正常，却是感觉心中苦楚，不禁悲从中来。

    萧元杰受刺激之后，二话不说，连忙连忙抓住老太太的手，急道：“娘，香娥儿到底怎么了？”急迫之下，险些将老太太的手握伤，连忙松手，依然一脸急迫地看着老太太，等待回应。

    老太太一脸沮丧，就近坐到椅子上，道：“孩子，我知道你和娥儿感情深厚，我们楚家能高攀上你们这房亲，是我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娥儿福浅，消受不起你的深情，终究要去的。

    若是她去了，你便另外再娶一房妻室，为你们萧家延续子嗣吧！”话音未落，已经是悲从中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不能控制。

    萧元杰闻言大吃一惊，急急道：“不会的，不会的……香娥儿不会有事的。”竟也是眼泪夺眶而出，心中所思所想，全是与爱妻数年来的相濡以沫，自己甘愿舍弃郡城的优渥待遇，舍弃一身的荣华富贵也要与爱妻长相厮守，没想到竟然要转眼成空了。

    此时，楚老太太独子楚原听到消息也惊恐难安，半跪在椅子旁边，急急忙忙地抓住老太太，一阵乱摇，说：“老娘，姐姐真的快不行了吗？”

    屋外众人一片悲戚，爷们儿娘们儿哭哭啼啼，一片愁云惨雾的时候，突然从房内传出一阵如同虎啸的声音，不禁齐齐瞠目结舌，若是婴儿诞生，应该是哭啼才是。

    再过一阵，猛然听见内堂一声清脆响亮的“啪”，继而是婴儿洪亮的哭啼，一连阵的欢笑声传出来。萧元杰迟疑不决，正想掀开帘子进去看个究竟，就已经看见里面有俩三个妇人出来，抱着一个孩子，喜笑颜开，说：“恭喜三少爷，是个大胖小子。”

    萧元杰大喜之下，连忙不断作揖，多谢各位婶嫂的帮忙，慌慌张张，惹得众人一片好笑。内中一名妇人把孩子递给萧元杰，说：“休要多说，快去看看你自己的娘子吧。”方才醒悟过来，连忙抱着孩子走入内室。

    却说萧夜寒此时有苦不能言，好不容易从老娘肚子里钻出来，一身怪味不说，难得能说出声音来，情不自禁地嚎了一嗓子，差点把接生的婆娘吓了一跳，险些把他扔到地上摔死，把老萧吓得亡魂皆冒。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婆娘被吓了不打紧，一看孩子不哭，倒提着孩子两只脚，“啪”的一个巴掌打在屁股上，说：“怎么不哭呀，莫不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