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笑了:“学长,最近在上哲学课。我瞎说的,可是老师也都是这么分析的哦。”
我心里一直是想好好开导一下许信,但总因为店里的事忙不过来而一推再推。事实上,虽然他与我住在一起,睡着同一张床,然而我白天一整天都泡在书店里,晚上一回来就早已累得连走路都摇摇晃晃了,哪有精力好好交谈。以至于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还很少有机会好好地说会话。
一日夜里回来,许信早已先前入睡了。一向早早休息的母亲却还未休息。在我发疑的眼光下,母亲从厨房端出一碗面,边走边说:“饿坏了吧。这一说还倒真把我的食欲揪出来了。”
母亲坐到我的身边,笑眯眯地看着我吃。我不得不一面狼吞虎咽吃着面,差点把碗给啃了,一面还要装作很受教的样子听着母亲的唠叨。说到一半,母亲忽然不说了。我觉得很不习惯,转过脸看她,说:“妈,继续讲啊。我面还没吃完呢。母亲又确定认真性地看我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说,今天下午,小信他妈妈来了。”
我把嘴里的面吐了出来,骂道:“回来干嘛,还想着许信那笔钱啊?”
母亲轻声叹了口气,说:“是想把许信接过去,那冯家的儿子出车祸死了,接过去给那边当儿子。”
我想了一下,问:“许信答应了?”母亲摇摇头道:“不知道,他们躲在房间里谈的。”
我起身想去看看许信怎么样了。母亲紧跟上两步,在身后细细地叮嘱:“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你和他再好,总不能也管他和他妈妈认不认的事吧。”我说:“妈,你去睡吧,很晚了。”
回到房里,许信已经安静地睡着了,蜷缩着身躯,一动也不动,只有微微的呼吸声。我弯下腰看他的脸。真的是一个很像小孩子的男生,不,也二十几了,可以称得上男人了。下巴隐约有着些青色胡渣,并不是没刮,只是今天刮了,明天又会冒出来吧,这就是青春。青春才能有这样宽阔的胸膛,突出的喉结,充满力量的大手和眉目里特有的俊朗。应该是值得快乐奋斗的一段路,可是许信你是不是走得很累很累?是不是都想要或正在放弃?是不是觉得都没有地方让你真正地去画画?是不是觉得都没有人可以真正了解地去帮助你,包括你最信任的我?
我站起来,从柜子里取出一只白色的枕头,轻轻抬起许信的头,抽出原先米黄色的枕头,将白色的枕头塞进去。脱掉衣服,脱掉鞋子,不洗澡了,上床睡觉吧。明天早点起床,让母亲把米黄色的枕头晒一晒,那里湿了一大片。
第二天,我醒来看到许信正侧着脸看我。我吓了一跳。许信开口了,说道:“齐升,你睡觉的样子真像猪,难怪没有哪个女生会看上你 。”说完还笑了。这不正常,我有点担心,我说:“许信,昨天的事我都知道了。今天我不上班了,你要做什么我陪你。不管怎样,我都挺你。”这下许信不笑了,挺严肃地对我说:“别再开口说话了,先起床刷牙洗澡吧。不过,这新枕头倒是挺香的。”
我有些不放心,打电话给秦小菲,让她好好看店,今天就算是一日双薪。原想电话那头应该会欢呼雀跃,岂料她把语气提高了八度。她简直是沿着直线叫出来的:“齐升!你不会是要跟女朋友出去吧!?”这是什么跟什么啊,难道我齐升是滞留货?于是我没好气地回答道,:“对!不过是男的!还有,告诉你多少次了?叫老板!老板!懂不懂?虽然店是不大,但好歹工资是我付的吧?你也要想想……”
话还没说完,她又忽然叫道:“你是同性恋!原来……是同性恋!那怎么办?你考虑和他结婚吗?要小孩吗?合法吗?你快把他带来让我鉴定鉴定!”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女人哪,真是站在好奇与饶舌之顶峰上的顶尖动物。
许信在一旁笑得都直不起腰了。他笑道:“这个女孩子真是可爱啊,想象力太丰富了。我叹了一口气,这厮原来是走淑女路线,哪知一不小心迷了路,走进狗仔队了。真是,各大媒体都浪费了这个天才。”
许信止住不笑,话锋一转,说:“齐升,带我去你店里看看吧。”我百思不得其解,去我店里干什么,但我却也只能点头说好了。
骑着车,一路上还没来得及说上话,书店就到了。在我们跨入店门的那一霎那,眼非常非常之尖的秦小菲猛地又叫了起来:“啊!啊……啊!不会吧!齐升,你还真把人带来啦!你好啦!我叫秦小菲。嗯,不错,人长得还可以,个子也行。真的是太难为你了,跟上我们齐升。对了!你叫什么?今年几岁啦?干什么的?打算结婚吗?要小孩吗?要我说,女孩比较可爱,不过要是男孩也不错啦!”
我都快被气炸了,许信却是一脸微笑着,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我可是无法再忍了。我的心脏就像是一只气球,秦小菲是一只打气筒,她多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尝试着使我更好地走向爆破点。我立刻打了电话,让周时马上过来解释解决解围一下。
打完电话,回头一看,秦小菲已经安静下来了,扭扭捏捏的,甚至都有些害羞了。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了,如此之善变。
我同许信在店里最里排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一边喝着可乐,一边翻着漫画。
许信笑着说:“我只是对那个女孩说了一句话,她就软了。”
我嗤之以鼻:“怎么,说我爱你啊?”
许信又笑了,说:“我又不是你。我只对她说,美女,齐升只是我兄弟。美女……怎样?聪明吧?要向我学习啦,不要老是对女孩子大吼大叫。”
见到许信的心情似乎不错,我也趁机开起许信的玩笑。我说:“许信,蛮有经验的嘛。药店里那个负责卖保险套的小姐好像跟你很熟啊。”
一向斯文的许信居然也会黄了,他回答道:“对呀。熟得焦了。搞得现在供货不足,只好卖气球了。虽然弹性差了点,也只好委屈大家了。”
我大笑,许信也大笑。笑着笑着,气氛慢慢地变尴尬了。空气里像是有了隔层,流通不得,窒息得难以呼吸。
许信,其实你应当知道,我们要谈的不应该是这些。
试图回避,但问题其实还是存在着,回避解决不了什么,它只是你自己自我的安慰罢了,终有一天,还是要醒来面对这一切的,不管你愿不愿意。
许信低着头,翻过一页页漫画,一瓶1.25升的可乐已经喝得快见底了。我和许信都是那种很随大流的人,至少不随波逐流。然而我们却同时爱上可乐。这确实有点奇怪。二十几岁的大男人,不爱香车宝马,不爱美人在怀,不爱红酒雪茄,却偏偏只满足于喝完可乐后打嗝时的饱足感。那一点又一点的饱足感仿佛成了生命中唯一的渴求与愿望。而这几乎是我们两个人唯一的共同之处,也是共通之处。
我们最大的不同是至少我还会因为应酬或面子问题和别人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而许信从来不会,他的内心时刻想保持纯净,毫不理智地蔑视周遭淤泥的力量。如果他觉得有什么值得信仰什么就一定会去信仰。可这也只是内心的意志,内心的意志外化的时候,还是会受着许多影响,因而和最初的想法还是会背道而驰,至少是难以触及的远。
我又拿了一瓶可乐给许信。许信接过来说:“齐升,要是有一天我画的东西能从你这间书店传到很多人的手里,那该有多好。你知道吗,刚回来的时候我去看了父亲。他鼓励我们要一起为我们自己的人生加油。期许,齐伯没告诉你吧,这个名字是他们两位父亲一起取的。真希望,我能不让他们失望。”
我恍然大悟。
许信又说:“齐升,你是不是想问我,要不要回我妈那里?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我不能只是为了我的生活更富足,就丢下我爸,跟别人姓冯吧。”
我感觉有点被人看穿了心思,只好说:“许信,你应当明白,我只是想为你好。画不画成画,有没有妈,都没有关系,快乐就好了。”
许信苦笑了一下,不再言语。
是啊,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人生,永远不会有预景,也不会有预警。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周时在一次质检作文卷上写道:
教室的后墙上,在满满的红色的惊心动魄的标语中间,挂了一个小小的圆形廉价的时钟。每一个时刻,它都在“滴答滴答”地走着。不管在它的周围,我们是在奋笔疾书,还是在大声朗读课文,还是在七嘴八舌地讨论题目或是某某八卦新闻,它始终不急不慢一点点绕着个中心走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似乎总是不知疲累。即使它确实是那么沉默,然而每当我回头去看它,总会觉得它比死神来得更恐怖,更阴险。它一直在用它平静的眼光看着它周围的一切,包括稀薄得令人窒息的空气。它是腐蚀一切的迷香,它在慢慢地散布着愈来愈糜顿的气息。而我应该怎么做,才不会掉入它平实的陷阱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无论大哭或大笑,都不能激起它任何的同情或激情。
第六章有什么可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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