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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川戏(2)

小说:俗世之文化百象 作者:张天一 更新时间:2018/10/9 14:44:06 字数:3113 繁體版 全屏阅读

    光复从懂事起,就被瑞兆教着学变脸唱川戏。这是柳长林谢世时的话,“护住柳家的宝。”瑞兆懂他的心思那宝不光光是兰湖下的夜明珠,更是川戏的变脸绝活。他们爷俩打把式的时候,少不了雯燕在一边观望。雯燕专拣扎心的话挖苦瑞兆。“别苦着我的儿子。”“我的仙人板板儿,小祖宗。”光复是雯燕与丰年的儿子,她一次次的有意无心提醒瑞兆――“我的”“我的”为的是报复他尝一尝他加给她的苦楚。光复、建国、援朝三兄弟中,瑞兆最偏袒光复,即便他是老大。光复身上系着他对丰年的愧,他对雯燕的疚。伤口包扎,免不了触碰,小心翼翼却惊慌失措。弄巧成拙,撕出新伤。瑞兆太小心,援朝便死在他的小心上。

    六十年代初,天地变脸,无炊无食,无饮无灶,上难飞禽,下难行兽,草木枯败,饿殍遍地。松安福、柏安禄便被这天灾夺去了性命,死时已经饿的浑身浮肿,腿肚子上一指头按下去都上不来。瑞兆出门去讨吃食,光复也带着建国出去要饭,剩下雯燕与援朝在家。等瑞兆回来,雯燕、援朝母子已是奄奄一息。瑞兆不顾雯燕手指援朝的意图,硬是把一块黑面饼子塞进雯燕嘴里,一口水送下去。活了发妻,死了骨肉。光复和建国从外面回来,援朝早就断了气。雯燕抓着瑞兆的头发撕扯,瑞兆却不为所动,由她发泄,把个脸皮抓得血肉模糊,哭喊着要他还援朝的命。嘴里不停哭喊道:“援朝,我的儿。”

    待雯燕神志平静了,对光复和建国重复曾经的话道:“将来我死了,把我与你爹分开葬。”

    三年自然灾害一过,光复娶妻生子,分开家出去另住。那个时候,只有大集体生产队,是不能出去唱戏谋食了。光复虽是分出去了,有平时公社大队闹喜庆,仍旧与瑞兆一起去唱戏变脸。

    松瑞兆、松光复父子受邀,在邻公社唱《竹林堂》。哪里想到正是这幕戏,惹下大麻烦。

    南北朝时候,废帝刘子业昏庸无道,屈杀功臣,奸淫宫闱,败坏伦常。其舅戴法兴冒死进谏被斩于午门,其弟湘东王刘子荣金殿面斥子业险遭杀戮。由此,爆发宫廷政变,湘东王率众于竹林堂废子业。武生扮相的戏子当众人高呼:“打扫金殿,湘东王登基。”此时,武生俊扮应工的刘子荣,洋洋得意地雀跃转身,洁白的脸上,添了一块粉色的“豆腐干”,随之伴以“嘻嘻――”尖笑和滑稽表演。打倒了一个“花鼻梁”皇帝,又来一个“鼻梁花”的新君。台上的剧中人唏嘘,台下的观戏人惋惜,为这位登基者作出恰如其份的评判道:“又是一个昏君!”

    外面的“红革”“红反”正在造反,进行所谓的革命。红革的造反大本营就设在仁义祠堂。打倒孔家店,仁义祠堂的夫子像和二爷像都被推倒砸烂,把“红革”的革命宗旨摆上了桌。“红反”的指挥部设在邻镇,与“红革”的目的并无二异。这是一场奇怪的战争。战争双方喊着同样的口号,有着同样的目标,保卫同一个人,却想尽办法,置对方于死地。作为常规兵器基地,重庆生产的轻型武器配备齐全。正因为这个原因,文革期间的全国性武装斗争中,重庆的死者数以千计,惨烈冠居全国。不同的造反派,都是为了理想的社会早日实现,为了拥护和保护领袖及其路线,重庆的年轻人以暴力夺权,为了观念不惜消灭对手的肉体。没有人觉得恐惧。他们从小就被灌输,为了革命理想,要勇于牺牲;牺牲不可怕,而是无上光荣。他们通过电影理解战争,那里面“好人永远不死,坏人只要一枪就会毙命”。每个年轻人都自认为是革命者,是好人。他们没有任何战术动作,不躲闪,不隐蔽,一直冲到对方敌阵前,被一枪击中脑门,倒在阵地上。最后的结果却超出他们的意料,死者牺牲了一切,生者也一无所获。以为播下了龙种,最后却收获了跳蚤。

    瑞兆告诫家人不要出门,即使在外面行走,他也是格外小心,说不定就成了造反派练枪的靶子。交通要道上公事林立,卡车被焊上了装甲,路边挖出了战壕,沿途设有路障。那些在造反战争中的死者,统统被送到学校。学校早没有了学生上课,热血的青年们都去造反了,学校也变成了停尸房。同一场战争中战死的战友,停尸在同一间停尸房,由于天气炎热,尸体很快发肿膨胀,军装套不下去,就盖在身上,别上领袖像章,被送往公墓下葬。尸体头靠头脚并脚,葬在同一个墓中。

    瑞兆、光复父子二人唱完戏匆匆回到了到兰镇。初几天相安无事,任他“红革”“红反”两派文攻武卫打得死去活来,在外面闹翻天。瑞兆帮着儿媳玉丽看孩子,孙儿磊磊已经长到五六岁年龄,正式淘的时候。呼啦啦进来一群“红革”的造反派,为首的正是自己的二儿子建国,他大义灭亲,把瑞兆绑起来就走。

    一行人反肩压着瑞兆直去了祠堂指挥部。给瑞兆定下了罪――倡帝王将相封建思想,反伟大领袖英明指挥。单单为了《竹林堂》中的唱词,“又是一个昏君!”建国已经做了“红革”造反队伍的小头目,眼睁睁看着造反者对亲生父亲的批斗,不是还要叫好喊狠话道:“打得好!打狠些!”“红革”总指挥对这个大义灭亲的小头目很是满意,对旁边手下人夸赞道:“我们社会主义缺的就是见过这样有觉悟的年轻人。爹亲念亲不如毛主席亲,天大地大不如共产党的恩情大。”

    没人想得到这时候“红反”打进了“红革”的指挥部,活捉了批斗会上的“红革”的大小头目,顺带抓上了正受批斗的瑞兆,一起被送到了“红反”的指挥部。大鱼小鱼一网尽,一起批斗。

    这些做“红革”领导的人,手上有枪时大义凛然,口口声声喊着不怕牺牲,真到了批斗会上,也扛不过辣椒水老虎凳,纷纷临阵倒戈,内部相互攻讦。建国先是自我炫耀自己的大义灭亲行径,然后把瑞兆老人的种种封建翘头思想陈述殆尽,以求活命。瑞兆已经一把老骨头,经受过方才“红革”的毒辣手段,已经再受不起二回,为求保命,父子反目,与建国相互指责起来。二人相互曝光完了各自的丑事,无话可说,正绞尽脑汁,建国开口道:“那天唱戏的可是还有……”还没有说出“松光复”三个字来,瑞兆胡乱从身边抄起一块黑心砖,强撑着挣扎起来,一砖头拍上建国的天灵盖,喷了泉了。建国瞪大眼睛盯着瑞兆,抽搐两下,死了。保命要紧,瑞兆又对“红反”的人颤巍巍道:“我不是反革命,我有郑县长当年颁给我的嘉奖。”当年瑞兆打死了丰年,被政府抓了起来,郑先生在背后活动才保了他出来。解放以后,专门给他嘉奖――革命积极分子。他拿丰年命换来的嘉奖,救了自己一命。

    雯燕知道瑞兆打死建国以后,嘴角颤抖,眼睛痴望,已经忘了怎样说话怎样流泪。一个没撑住,昏死过去。等再醒来,旁边陪着光复。雯燕老了,鬓角早就泛白,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显憔悴。光复牵着母亲的手,心疼得直掉泪。雯燕却一言不发,最后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道:“将来我死了,把我与你爹分开葬。”

    瑞兆再没抬起头来,无论在雯燕面前,还是兰镇人面前。外人只把他当作蝇营狗苟的丑。看他四处寻人插科打诨,背过身去,只能独自舔舐伤口,冷暖自知。

    (四)

    改革以后,推陈出新,破旧除糟,一切又活了。国家活了,经济活了,文化活了,人也活了。一双双水一般润泽的眼,看哪里都是一汪汪的澄澈。百年奥运也变脸投降,乖乖被请来了。

    洞庭英雄贝戎,行侠仗义,打富济贫。劫皇纲官银激怒官府,画影捉拿。贝戎施移容术变换面貌,方化险为夷,从官差的鼻子下溜掉。激越的堆山锣鼓,打出雄壮魁武的贝戎。他“大花脸”脸谱,面呈五彩,圆眼大口,红眉赤髯,武生扮演的贝戎用的却是掌盘式口、虎爪手姿、熊势步伐。花脸贝戎,行的登打,扯下五彩面具,现出满额皱纹、白眉银须的老叟象。这相貌是松瑞兆老人的原相,已是耄耋之年,毋须扮演。击乐配合,贝戎躬背弯腰,老态龙钟,动作缓慢。由猛敲转为慢打的半登,继后是逐一扯脸,锣鼓随之变换。也是命数,当贝戎的面部出现小丑脸谱时,瑞兆人却定格住了,硬生生倒下去,死了。

    瑞兆一死,雯燕也精神恍恍惚惚起来。清醒的时候,说话做事合乎常理,不哭不闹,不言不语。偶尔言语,只道:“将来我死了,把我与你那老头子分开葬。”疯癫的时候,把满头的白发扯开,一席白瀑,咿咿呀呀,不知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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