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之一字,乃是源于墨家。
“厚德载物,兼爱非攻,扶危救困,惠泽四方”这一十六个字,作为“侠”的主要内容,已经流传多年。
侠之小者,锄强扶弱,周济一方。侠之大者,兼济天下,为国为民。小而言之,关云长、赵子龙、秦叔宝,忝居其列;大而言之,姜子牙、管夷吾、诸葛亮,亦都是碧血丹心的大侠。
一个“侠”字,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千金不易。
而今之世,“侠”字倒成了众多江湖人物自我标榜、自抬身价的牌匾。不论其所行善恶,所为是否光明正大,哪怕是一介飞贼,抑或大盗,亦都恬不知耻的自封一个“侠”字。
中原武林,自号奇侠,沽名钓誉之徒莫可称数。逐“侠”自大好像成了一种风尚。然而,“侠”字在被无数险诈小人、虚伪君子践踏千百遍,已而如草芥之时,却依然有人对其敬如铭文,奉行不辍。
虽然在这浩如“星”河的芸芸众生之中,这类石中良“玉”已是门可罗雀。
但即使为数不多,相信亦已足够!
是的,这茫茫尘世与侠者的心相比,实际并不宽广,英雄豪杰又何必太多?!
昔有曹公经略,刘郎才气,仲谋远虑,以致天下三分,百姓焦灼。倘若仅得其一,天下何愁不治?
看来豪杰太多,亦未必是好事。
一向沉稳睿智的沈从玉,自是深谙此道。他自投效陈氏一族,业已三年,其间剑法与心智均有大进,且兼梁军已破,自己高盖主,实不久居此地。
“从玉哥哥,你要真的要走么?”一个身姿纤弱,俏明的少女低低说道。她眼中流波似氲,含情脉脉,带出几许幽怨,绝似巫峡,湿润百花,让人望而神驰。但神间却兀自不减剽悍的将门之气,让人不敢亵渎。却正是陈元光之女――陈玉莹。
她惊悉沈从玉今日竟向其父递交辞呈,说不日便要离开,不心下怅然,一大早便跑到他的行辕,探问究竟。
沈从玉温然一笑,道:“呵呵,出来日子久了,有些想念师父啦,我要回去看看他老人家。”
陈玉莹怏怏不悦道:“你说过要陪人家泛舟西湖的,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东圣’,说话竟这般不算数吗?”
沈从玉哄道:“莹莹,我又没说不陪你去,以后可还有机会呀!”
陈玉莹闻罢,如一个岁般的小孩子,撒娇耍赖开来,死活不依。
沈从玉哑然失笑。
“从玉哥哥,我知道了,你是讨厌我,才向爹爹辞行的!哼……我再也不理你了!”陈玉莹面容悲切,唯是亦出一丝迅美秀逸似转瞬昙花的笑意。她自十三岁便随父征战,上阵杀敌虽是好手,但在感情上却可谓是纯若素练,一尘不染,是以将心里的话以反语说出,宛若稚童。
沈从玉只得拉过她的手,好言慰,心下却是思道:“莹莹啊莹莹,你对从玉处处体贴照顾,堪称无微不至。你将心意表的如此明白,即便是木头,也会心动的。但你我身份悬殊,又怎能长相厮守?在世人眼中,我是大名鼎鼎的‘东圣’不假。可在你父亲眼里,我却只是征战疆场的工具。你我之间的感情,或许只能尘封在前世的梦里……”
陈玉莹就势倒在他强健的臂弯之中,轻声呼道:“从玉哥哥……”
这时情景,恰如青丝玉锦伴澈溪,香浓华润心脾。沈从玉如醉梦中,心旷神怡,将她搂得更紧:“我堂堂东圣,为何要理会门第之见,世俗礼法?人生能得妻若此,更有何求!不若携她同去,双双闯荡江湖,过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日子,岂不快哉?”他素来心高气傲,自是不屑世俗礼法,这时情愫使然,更令他倍加狂放。
沈从玉热血激涌,心念一动,便要去她额头。
陈玉莹双目微闭,欠身相就,便如雨打荷莲,身姿曼妙。
蓦见沈从玉忽的顿住,心下咒骂道:“沈从玉呀沈从玉,你难道可以只为自己痛快,不顾他人处境么?!我固然可以不理世俗礼法,携她而去。可此后,玉莹就要放弃所有的尊容华贵,还要背上弃父出逃,不忠不孝的名声,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真是该死!”
陈玉莹花容骤转,带出几丝怨怼,娇叱:“从玉哥哥,你还不承认?其实你就是嫌弃我!”
沈从玉灵机一动,笑道:“莹莹,师父视我犹若己出,这趟我是非走不可的。但我既答应回来看你,那是自然不能爽约的。说不准三两个月就会回来!但身处江湖,有时或有急务,因此未免失信于你,我也不能提前定下日子。”
陈玉莹吐了吐,想要不依,却又知他格执拗,只得点头。
“在临走之前,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嗯……是一封长信,咱们可要约法三章哦!如果我在三个月之后能回来,此信便即作废;如若不能,便是身有急务,那么,三年之内,你不能拆阅此信!”沈从玉说话时面严厉,颇不似平时那样平易近人。
陈玉莹泣道:“你欺负人……你一走三年,人家怎么等得了……你这个唬人的家伙!”
沈从玉厉声喝道:“玉莹!你一代将门虎女,岂能如此儿女情长。岂不闻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东圣言出必践,既然有把握跟你定这个三年之约,那么三年之后,定然会做出令你满意之事,绝不相负!”
陈玉莹忽喜,道:“那么三年之后,无论我有何所求,你都是应允的了?”心下却是思道:“哼,三年之后,我定要让从玉哥哥成为我的丈夫,他既有言在先,那是赖不掉的了!”
沈从玉微微颔首,思道:“莹莹,三年的时间,足以令你找到你真正应该珍惜的东西。即便你找不到,那封信亦会如一盆泼骨冷水,令你胎换骨……虽然有些残,但是你是陈元光的女儿,注定要承继漳泉大业,为免你将来的路更加荆棘满途,你便必须加以改变……那么,就让这封信,作为你转变的开始吧!”
想罢,真气疾提,一个鹰起鹊落,身形幻转如烟。
“你放心吧,我会信守承诺的,三年之内绝不拆信……”
“但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三年以后,我一定要你回来娶我,你赖不掉的!”
陈玉莹望着绝尘而去的风中掠影,一时间忘乎所以,呼喝……
陈元光在漳州府的帅案之上,双眼鹰?,外表峻切威严,而内怀犹豫之计。
良久,方才缓缓吐了口气,道:“召李时俊觐见!”
左右不敢怠慢,急忙传唤。
须臾,一个身着银袍,红髯碧眼,须发如戟的矍铄老者应声而入。府内前后卫士百余人皆尽下拜,敬若天神。
那老者仅是向陈元光微微躬身,言道:“敬武将军、领相州候、世菊散人李时俊,拜候!”
他这一句话平平说来,毫无停歇,气灌长流。在旁人听来,却如敲钟磬,嗡然刺耳。若不是为了显示尊重,已有不少卫士捂上耳朵。
陈元光却处之怡然,惟亦心下暗道:“他腹内宛然多了一股‘赤练火茫’,形如蛇胎,正是化龙之兆。而今见其中气十足,话里的每一个音节均能声及数里,看来力比之于一年前,又大有精进。”忙不迭的赞道:“老将军老当益壮,不让廉颇,是我漳泉之福啊!”
李时俊也不避讳,道:“老臣一年前曾败于张归厚的‘阎罗十殿阵’之手,虽未蒙君候责罚,然而亦如芒刺在背,深以为耻。自此愈加精进,闭关苦修,至今已通晓玄术一十七门,上乘心法八十一种,拳脚百余套。请君候允臣所请,准我再战此阵,一雪前耻!”
陈元光笑道:“老将军志气可嘉!但所言未免令人捧腹。”
李时俊疑道:“怎么……”
左右道:“老将军一年来闭关绝境,故而有所不知。张归厚的阎罗十殿阵已被那‘八怪’所破,自杀殉节了。”
陈天鹰复道:“莫说张归厚,就是朱温本人,听说亦被两个神秘少年劫杀于‘万龙之巅’。”
李时俊大感狐疑,深觉不可思议。
伫立半晌,方才叹服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这些青年后进端的是小觑不得!”
陈元光道:“是啊,青年俊秀们的确潜力无限。但眼下,就有一个极具才德、文武双全的青俊向我递了辞呈。此人一走,我漳泉后辈中的军官们立显将帅乏人。君谓计将安出?”
李时俊问道:“君侯素来求才若渴,礼贤下士。实难想到是谁不识抬举,竟要辞去?”
陈元光苦笑道:“正是你的结拜义弟――此次大败朱温的别部司马沈从玉!”
李时俊怔了一下,不再言语。
陈元光双目暴,杀气愈盛,在瞳孔中结成一条冰线,见者立感心寒骨冻。
他与李时俊对视良久,方才问道:“依你之见,孤当如何?”
李时俊不加思忖,即时慨然大笑,道:“对于从玉而言,老臣有两重身份,立场各异。其一,结拜大哥。以此而论,老臣当然愿意君侯令其辞退,还于江湖。盖因从玉此番抉择,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其二,漳泉旧臣。老臣既为漳泉旧部,久沐君恩,自当为三州十五郡的兴亡安危考虑。从玉怀不世之才,是青俊中的擎天,架海金梁,此去若为他人所用,对我漳泉为祸不小。臣请杀之!”
陈元光道:“孤若辞之,君当如何?杀之,君又如何?”
第一章 从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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