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夜游

    此时正值清晨，棚户区熙熙攘攘，人们又开始麻木又忙碌的一天。钱唯一隔夜尿壶的骚气中，信步走了一会，开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棚户区一角，围聚着不少看热闹的人，其中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叫骂声。

    钱唯一挤进人群，这才看到，人群当中围着一个老太婆。她衣襟大开，满头大汗、头发散乱。她跪坐在地上，捶手顿足，口里脏言乌语滔滔不绝:“你家祖坟没冒好烟专淌，你妈荤油蒙了心，千人骑万人跨，养出你这么个头顶生疮，脚下流脓的偷鸡摸狗的贼儿子来。丧良心的东西，老天怎么不降雷把你劈了。呜呜呜呜呜...”

    老太婆边哭边骂，边骂边哭，哭声和骂声夹缠在一起，像是在唱。钱唯一听了半天，完全不得要领。

    最后他不得不求助周围的路人:“哎，请问，这老太太骂的谁？”

    “骂贼呢。她是个捡破烂的，就靠一辆电动三轮车讨生活。白天走街穿巷拾破烂收破烂，晚上就把车锁起来充电，一直都没事，结果昨晚被贼给撬了。”给钱唯一解答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精壮汉子，上身打着赤膊，下面穿了一条大裤衩，脚上唧拉着拖鞋。

    “我看她得有六十了，还出来做这么重的活。没有儿女？”钱唯一看出这大叔谈性颇高，于是继续打听老太太的底细。

    “唉，”大汉叹了口气，又接着说:“这老赵婆也着实命苦，她儿子五年前开车出了车祸，死了，儿媳妇守不住，抛下一对儿女改嫁了。她老头子头几年身体硬朗，还能在工地做活，老俩口拉扯孙子孙女，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哪想到祸不单行，前年老头子从二楼摔下来，一条腿断了，再也做不得重活。只能在家带孩子，让老太太出来挣钱。你说她一个老婆子，岁数大不说，还是个女的，谁要她做工？就找了这么个拾破烂的活计。可怜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有点钱就往家里寄...你说这贼也真可恶，大魔都遍地都是有钱人，偷谁不好，偏偏偷我们这些穷苦人，偷这么个可怜的老婆子。”

    大叔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摇着头，唏嘘不已。钱唯一听完老太太的遭遇，也觉得十分可怜，心道真是民生多艰，又打听了老太太的姓名，暗暗记住，回头去《工作手册》上查查有没有她的名字，有的话就利用神力帮衬一把。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大叔，听您这意思，你们没少遭贼？”

    “是啊，光最近两个月，有十几回了吧。光昨天晚上，就有三户人家被偷。”

    “这么多回？”钱唯一不禁咂舌，“你们没报警？”

    “报警？”大叔上下打量了钱唯一一番，仿佛他是个外星人。“小伙子，你知道这魔都每天要丢多少东西吗？我们一不是洋人，二不是当官的，报警有什么用？顶多派个警察来走走过场，做个笔录就完了，还耽误半天工时。想把东西找回来，做梦吧。”

    大叔愤愤不平地说道，颇有些大龄愤青的味道。但钱唯一知道，他说的基本都是事实。棚户区的这些居民，大多是些没有正式身份的外来打工者，没人管没人问，有些人自己就是警察城管等强力部门的打击对象，指望警察保护他们的利益，无异于痴人说梦。

    眼见打听得差不多了，钱唯一一边悄悄退出人群，一边用神识和秦德宝交流:“你去找这边的孤魂野鬼聊一聊，他们整夜都在棚户区游荡，肯定知道些情况。”秦德宝领命而去。

    而钱唯一自己却回了府衙，他闭上眼睛，如老僧入定般陷入沉思。幸福感指数下滑源于盗窃案件频发，盗窃案件频发是因为缺少治安力量。那么，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钱唯一自己倒是可以用神识监控整个辖区，只要他愿意，抓住那些蟊贼也不是难事。只需守住待兔，熬几个晚上，等他们再去行窃时抓个现行就好了。只不过，这将会耗费他很多精力，其他什么事都不用干了。

    这件事显然不适合钱唯一一直盯着。那么谁可以代替他？

    秦德宝是一个选择，要不以后就让这老鬼充当保安，夜里四处巡视？钱唯一仔细考虑一下，立刻又觉得不妥，且不说整个辖区，单单棚户区的范围就不小了，秦德宝独自巡视难免会出现疏漏。把杨琪也派出去？钱唯一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开玩笑，那还不如他亲自上阵。

    突然他一拍大腿，自己怎么非要钻这个牛角尖呢。辖区里面的鬼又不止他们两个，另外那十几只一直无所事事，这不正好派上用场！

    钱唯一越想越激动，干脆取出福德笔，在神念幻化的纸张上书写更细致的方案，来充分利用本地充分的鬼力资源。

    就在钱唯一脑洞大开时，秦德宝回来了，开始汇报他打听到的情况。

    “禀告老爷，卑职打听了。最近两个月来，确有一伙贼人频频进入棚户区行窃。每次都是都有三至五人，于辰时结伴作案。由一人望风，其余人入室窃取财物。棚户区的百姓，所使用的门锁多是价廉质劣的货色，即便有些住户多加了几道锁，在那伙蟊贼眼里也是形同虚设，才被他们屡屡得手。”

    “这么说是团伙作案？”钱唯一问。

    “是。”

    “他们胆子还真不小。”

    “德宝啊，我刚才想了个法子，你帮忙参谋参谋。”

    这是钱唯一第一次这么亲切地称呼他，老鬼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参谋不敢当，但请老爷示下。”

    “我打算把辖区里的小鬼组织起来，搞个巡夜队伍，反正在夜里，它们本来就要处乱逛的。与其让它们在我辖区内惹事生非，不如为我所用，它们自己也能积累一些德，好早日投胎。”

    “这...”秦德宝沉吟不语。

    “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但说无妨。”

    “是，老爷。老爷所想，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不过那些野鬼，身死已久，多是些粗鄙愚昧，难以教化之辈。老爷要是拿出正神的威德，迫使他们为您效力一两次没问题，但想要他们长期效力...”

    “不成吗？”

    “这些孤魂野鬼，大多死于非命，本身就有怨气，若是强行役使，必然会大大激发他们的怨气，长此以往，恐将生变。上神不可不察。”秦德宝忧虑地说。

    “如果不让它们白干呢？”钱唯一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他把办公桌上自己草拟的文件推给了秦德宝。

    秦德宝带着疑惑拿起那几页纸，《野马浜夜游队管理条例（暂行）》，打头写着这么一行字。至于具体内容，则有点类似网络游戏中的dkp制度。条例规定，小鬼每参加一次夜巡获得一点几分；每成组织一起盗窃案，所有参与者分享十积分；发现犯罪分子进入辖区，并及时报告获得五积分，诸如此类。至于积分的用途，也有细致的规定，比如两千点积分可以免费超度，而五千点积分获得者也有机会成为鬼吏，同时积分也可以兑换成一定数额的香火，香火对于这些小鬼来说，同样大有裨益。

    别的都还好，但五千积分换鬼吏身份这一条，却引起了秦德宝的警惕。自己同情心泛滥，让女鬼杨琪谋了个鬼吏的位置，那小妮后来居上，现在最受老爷倚重，自己的地位无形间下降了。若是再来个厉害角色，借这条规矩上位，他岂不是要靠边站了。

    于是对钱唯一说道:“老爷，这个办法甚是巧妙，如此一来，驱使那些小鬼时，当不至于激起他们的怨气。只不过...”秦德宝话锋一转，道:“只不过用五千点积分兑换老爷座下鬼差，这条似可商榷。”

    “为何？”

    “老爷您看，这个五千积分点，看起来难以实现，但依照前面取得积分的规定，只要每晚参加巡夜，迟早都能攒够。届时，老爷的府衙，如何安得下这么多鬼差呢？”

    钱唯一心道一天攒一点，攒到五千要十多年，那时候老爷我要么升迁要么调任，还用理会这破事。但这话不能明说，当下敷衍他道:“所以我在条文里已经写明，积攒够五千分只是取得资格，能不能录用还要看他的才德。”

    “老爷呀，这更是万万不可。您想，趟使哪个小鬼好不容易攒够了积分，满心以为自己已经修成正果，却因为才德不够，未被录用。那这点点积分都将化成无尽的怨气，届时老爷的地界上可就要多一个怨气冲天的厉鬼...”

    钱唯一一想也有道理，这老鬼毕竟自己就做了几十年孤魂野鬼，也算经验丰富。当下把自己草拟的文件交到他手里，说道:“也罢。我看你知鬼事，那此事就交给你办吧。你和杨琪商量着拿出个具体的细则来。”

    秦德宝忙躬身道:“卑职领命。”